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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門前的奇跡



    在房門前的奇跡



    譚仔,已經是步入不惑之年的男人了。家裡兩個女兒已經長大,在外地就讀大學了。一下子擁擠的家裡,變得空曠起來,每天和阿陵兩菜一湯,清淡簡單的飯菜,就這樣過起了中晚年生活。



    他們年輕時並不是這樣和睦的。當時因為譚仔脾氣怪,加上內臟不好,經常打罵小孩。他的兩個女兒都看過他暴怒恐怖的一面,摔砸東西,趕人出門,連孩子的書包、課本、衣服都統統丟出家門。他身體結實,長期在外工作曬成了麥色皮膚,一發癲起來,家中噤若寒蟬,連阿陵都不敢出聲呵止,只能任由小孩被關在房門外面,哭得悲慘委屈。一聲聲斷斷續續的啼哭,嘶聲裂肺,最後連鄰居都聽不下去了,出來勸止,譚仔冷靜些許後,阿陵先期期艾艾地走過去,打開門,帶滿面淚水的小孩回去。

    和小孩頻頻發生衝突,與阿陵當然也不會和諧到哪裡去。以前阿陵長得貌美,在舞廳工作,他做生意投資酒吧。阿陵比他小十歲,兩人當時很快結了婚。起初幾年家庭生活順利,他做生意也賺了上千萬。但好景不長,在小孩四歲時,他去醫院體檢,被測出了有肝病,接着又炒股票虧了錢,一夜裡沒了上百萬,遇到金融危機,家裡境況突然大不如前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原本家庭和睦是因為四人出外不用節省任何花費,買東西不用看價錢,突然因為他投資失敗,家中開支縮減,買任何東西都要精打細算。辭退了兩個工人之後,小孩重新由阿陵親自照顧。兩人經常因為教育小孩的問題,生活的大小事吵架,阿陵從清閒的富少奶奶,一夜間變成了同時帶兩個四歲小孩的主婦,任何煮飯洗碗掃地的家務又落在了她的身上,加上和譚仔那邊母親的矛盾,讓她每晚睡覺都因為壓力大而不斷無意識地磨牙。每次和譚仔吵完架,她都躲在房裡偷偷落淚。

    幾次激烈的爭執,阿陵屢屢以離婚為要挾,讓譚仔心生怒意。他有一次一拳將阿陵掄落在地,她的反應更加激烈,一剎那激憤和委屈都湧進她心裡,她激動地大叫:“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滾吧!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了!”

    暴躁的譚仔又氣得打了她一巴掌,阿陵被扯得滿頭亂髮,臉龐也因哭泣狼狽紅腫,她尖叫着和譚仔打了起來,撞翻了家裡的瓷碗和用具,噼哩啪啦地散落一地。譚仔發怒起來全不見理智,夫妻只管自己激烈爭執,卻沒注意到身後兩個才五、六歲就讀幼稚園的小孩,躲在房門後面看這樣瘋狂如地獄般的一幕,心中多麼惶然懼怕。父母的每次吵架,對童年的她們來說都成了一場噩夢。她們永遠不會忘記,有一天阿陵在廚房,突然砸下菜刀,說:“我真是無法再忍受這樣的生活了。”後來女兒們明白了當時的生活對母親來說多麼痛苦。

    兩個女兒隨着年歲的增長,從恐懼、害怕父親,到認識到父親兇惡和粗暴的本性,她們意識到父母之間的問題,包括母親後來的尖酸刻薄和精神失控,最大根源都是他無法抑制的暴躁脾氣。她們也埋怨母親為何選擇了這樣的人做老公。她們小時候的不幸,都是由她那個做生意失敗的爸爸帶來的。

    譚仔後來沒有再做投資了,轉而去了賭場工作,經常晚出早歸,離家時小孩還未放學,等大夜班完結後的清晨,女兒們仍在房間裡睡覺。他三十多歲時,和家庭的接觸少了很多。七、八年後小孩長大,他和阿陵在生活方面漸漸磨合了,他的脾氣開始收斂,打罵的次數也沒以前那樣頻繁。時不時和阿陵或小孩起爭執時,他大聲罵人或者動手。女孩們已經培養了視若無睹的態度,經過童年的戰戰兢兢,此時青春期的她們,學會了如何在父親即將要發怒的時候,飛快躲回房間,避免自己繼續在他面前亂晃,造成傷害。若是父親真的要對她們動手,她們也知道如何在事後給自己上藥、包紮,盡量不留疤痕,讓瘀傷敷了中藥後過三、四日就能散去。

    這都是被打出來的經驗。時不時她們仍會心疼母親的境況。因為她終其一生,嫁給了這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後,便再沒有過上平安又幸福的生活。有時連母親在廚房煮飯,也會被他嫌棄難吃或沒熟,統統倒入了垃圾桶或者餵樓下的狗。

    譚仔在自己二十到三十多歲時,沒有明顯認知到自己犯下的過錯。他在賭場接觸的人物形形色色,有的男人比他更暴力,有的比他更好賭,經常輸了錢也是回家發洩,過幾天又看他繼續來賭錢了。譚仔之所以叫譚仔,這是他媽習慣這樣叫他的。他的原名叫黃之譚,十幾歲的時候父親就因患病過世了。他父親真是一個非常友善、善良的人,比起粗魯的母親,他更溫和,經常會騎單車載着他在山下的公路上轉,沿路欣賞那在午後微涼陽光之下,波光粼粼閃爍的海面,還有海鷗掠過天際的聲音。

    他們在山上小屋的生活是愉快的,在他父親的身體尚健康之時。他經常跟着父親上山除草、餵雞、摘木瓜,山腳的階梯附近,長着淡紫色的牽牛花,在光線下,似乎欣欣向榮、極其愉快地生長。山上還有其他說不出名字的漂亮植物,有蒲公英,有淡香的野薄荷、香葉草、紫色的水苦藚。父親還收養了一群野貓,有白色、黃白相間,黑貓,短尾的,這些貓兒每次一到開飯時間,便會順着石階梯爬下,然後看見米飯和魚骨被放在下面,接着小心翼翼地試探,走到了飯盆旁邊吃了起來。雞群也想來蹭飯,每次都會被貓趕跑。

    他小學和中學都在附近的天主教學校就讀,也經常拿着作業去找神父解答。《聖經》是從小就開始讀的,每天早上固定會祈禱,中午會讀《三鐘經》後才會放飯,學校定期會舉辦彌撒,還有拜苦路的活動。這些對他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儘管他的母親不善於照顧孩子,從來不會釋出溫柔和善意,但從小受教會的影響,加上父親的溫和待人,在他日後逐漸暴戾絕望的內心,始終有了一塊溫暖的地方,那包含了他小時充滿陽光的世界,是山上欣欣向榮的植物和父親騎車時,他的手環住他的腰部時,感受到的力量與溫度。

    在譚仔十四歲時,父親檢查出肝癌,半年後就去世了。父親原是他們家的經濟支柱,在他去世後,母親的脾氣越加暴躁,她經常兼好幾份工作,一直到很晚才回家,沒有時間照顧他和妹妹。兄妹倆經常回到家,望見的還是冷鍋剩菜,連飯都沒有。他們頓覺人生之淒涼,父親離世後,這個家已經空曠了許久。他們抹着淚去廚房,自己搗鼓一些吃的東西。簡單的菜,用醬油拌飯,再蒸兩條番薯,留給晚上回家的母親吃。

    母親是一個很瘦小的人,常年因為操勞而多了很多皺紋,蔓延盤桓在臉上。她不似父親那樣溫和,就是一個沒什麼文化的、脾氣粗暴的女人。父親曾見她因為和鄰居起了爭執,鄰居將晾衣架弄到了他們家的圍欄上,母親叉着腰和那個女人對罵,什麼污穢難聽的髒話都能說出口,說得他也面露慚色。母親和那個女人多有紛爭,事實上母親和誰都能打起來,和誰都能罵幾句。有一次她又和鄰居吵架,氣極,上前毆打那個女人,導致對方眼角皮膚爆裂,出血,送進了醫院。

    父親死後,母親的生活壓力變大,工作也更加忙碌,對孩子們更疏於管教。他和妹妹都沒讀完高中,就出來上班賺錢了。他先後做過賭場、酒店等工作,後來存了錢才和朋友一起投資,那幾年經濟繁榮的時候,他做生意賺了不少的錢,仍然是住在那個山上的小屋裡,而母親的矮小、奔勞和煩躁怪異的脾氣,並沒因為年歲增大而改變,她仍然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和他吵起來,妹妹早就因為受不了母親的性格,搬到香港居住了。所以這個空曠的家裡,父親離世,妹妹如燕子一般飛離了,剩下的便是他和母親,兩母子日復一日面目可憎地相對,不知何時起,他的性格便染上了母親的暴力和壞脾氣,總是莫名地發怒,攻擊他人的時候毫無先兆。

    女兒們,包括阿陵在內,一直覺得他的喜怒無常和怪異的脾氣,讓人相當害怕。他為自己辯解過:他並不是天生就這樣,也是因受到母親的影響。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的缺陷,都是繼承了父母的錯誤行為和缺陷,然而生了下一代,又會將這樣的錯誤繼續複製下去。他從未清楚思考過母親的暴躁,給了他多麼深刻和痛苦的印象,然而他人格的扭曲,卻直接影響了他的女兒們。

    他的女兒在學校毆打了同學,回來時對他說:“我打了他……沒有,我出手就打了她,沒有給任何的預兆……打她,是因為她活該,我沒有做錯什麼。野蠻的行為,如果有效,我並不排斥這種做法。”

    他並不動怒,因為在她身上,他恐懼地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那樣野蠻、暴力、肆無忌憚,並且完全不在乎他人的感受。

    老了。年過四十歲後,精神和體力都大不如前。他的皮肉開始鬆垮了,從前是獸,現在只是懶洋洋的虎,趴在床上,越來越懶得動了。常年的肝病加上慢性病,讓他身體削瘦了許多,頹勢盡顯。女兒歸家,驚訝地發現他原先烏黑油亮的髮,已經多了近一半的白髮。

    五十歲時,他竟夢見了十歲那年的一場夢。

    那時他還在山上的小屋裡居住,父親還在生,母親脾氣還不是這樣古怪。夏天了,屋外的蟬一聲聲連綿地叫喚,草木綠葉被陽光曬得亮綠,將蒸騰的青草香味透過窗戶,送進了屋內。

    妹妹睡在下鋪床,他躺在上鋪,還在讀小學時,安然在午休時間酣睡。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臂,他被叫醒了,跟着那個人就往前走,出了客廳,拐了個彎,走進了幽暗而狹長的走廊,走廊的盡頭原是房門。

    他就在房門前看見了聖母。聖母幾乎和房門一樣高,他嚇到了,聖母還發着光,面貌不十分清楚,就在他眼前顯現了幾秒鐘,就消失了。

    他跑回了房間,爬回上鋪,用被子蒙着頭,接着又回到午休。但聖母奇跡的顯現,在他心靈裡刻下了難以磨滅的震撼。

    多年後,五十歲的他,帶着女兒回到了他即將被拆遷的舊屋,站在四十年前那個夏天的幽靜走廊前,他向女兒回述那個奇跡。女兒不敢置信,問他:“是真的嗎?還是你做夢夢見的呢?”

    “怎麼可能會是夢見的呢?”他搖搖頭,看着那個走廊盡頭的房門,似在迷茫地追憶,四十年眨眼就過去了,房門仍是那個樣子的,從薄塑料透進了背後大自然的綠意。而四十年前顯現的聖母,畢竟沒有再顯現在這裡了。

    是當年還單純善良的少年,已經不在了,還是中年的他,兇狠的眼神、皺紋、白髮,已經面目全非了?

    他沒讀過多少書,多年在外做生意、賭場、酒店,他的眼睛只看得見物質,最實際的柴米油鹽的生活瑣事。但聖母的出現,讓他相信了世界上總有些形而上,無法解釋的玄學,最終極的道理。五十而知天命,青春已經遠去,死亡逐日靠近。越到老年,他越擔心自己死後的世界。人在地獄受的苦,多少在生前也會領受。

    他每晚拿着十字架,跪在房間裡默默祈禱。用他曾經在天主教學過的經文和祈禱語句,向主懺悔自己的過錯。往事歷歷在目,毆打阿陵,對兩個小孩差勁,對母親差勁,運用暴力。人到中年,開始懂得後悔年輕時的過錯了,這些罪過每晚在他心裡煎熬,在他心裡糾纏。而他不得不面對它,就如他女兒說,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過錯負上責任,與被害的當事人是否原諒無關。

    ……都該負上責任的。

    他感到生活的寂寞了。女兒們用冷眼看着他,戒備着他,只有妻子才不厭其煩地在他身邊,與他生活在一起。但兩人也經常分居,阿陵會回娘家一個多月,經常只有他一人孤寡待在家中。

    家人們都漸漸地察覺到他的轉變了。他不再動怒打人,有時儘管動怒,也沒再動手了。後來連動怒的機會也少了,畢竟他真的老了。他懂得給女兒添件衣服,懂得幫阿陵煮飯、做點家務,懂得在面對古怪脾氣的母親時,保持了克制和適當的禮貌。女兒沒再那樣畏懼他,至少開始願意在他面前笑了。

    阿陵勸她的女兒們:“不要太覺得爸爸不好。他現在好了很多了。”

    女兒們不置可否,她們還在靜待父親以後的表現。十幾年來毀掉的信任,需要同樣十幾年時間才能建立起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他每晚還在祈禱。也許是祈禱,更像是一種對他靈魂的救贖。他又想起了那個夏天山上的蟬鳴,他和還在騎車笑着的父親。



    以    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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