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蘇菲的信

    親愛的蘇菲：

    很久不見，你好嗎。

    年底大掃除，翻出你的日誌，日期是二○○二年。悠悠二十載，幾乎已經是一輩子，卻又像是昨天的事。

    現在天文物理學進步，拍攝到黑洞的照片，可小說裡面想像的各種時空穿梭科技依然渺茫。而打開書頁，你整齊的筆跡清清楚楚寫着二○○二年，便讓我瞬間回到過去。那時住的房子，雙親的容貌，小城潮濕的天氣，馬路上車輛行駛的噪音，校園的冷氣，老師同學們的笑臉，所有的細節一一呈現。

    文字有讓人瞬間穿越的力量。閱讀你的文字，心生掛念，想給你寫一封信。

    當時的你，用墨水筆寫日誌，與同學們住在宿舍，上課，自習，旅行，把幾米的畫畫進日誌裡。色彩繽紛的插畫旁，字裡行間滿是孤獨、不安、恐懼及迷惘。覺得自己不能照顧家庭之餘更是家人的負累，對自己的前景有着深深的擔憂，最大的願望是有能力照顧家人及自食其力。

    你還是孩子。生活上，你的性格加上所受的教育，完全不懂得如何處理人際關係，待人處事一塌糊塗，雖然有着一腔熱誠，但身邊卻無好友。對金錢和審美完全沒有概念，不懂如何照顧自己。學習上，基礎課程尚且過得去，可一旦進入實際操作，缺乏有效學習方法且無法好好集中注意力的你，馬上陷入慌亂，手足無措。

    這樣說未免嚴苛，畢竟當時的你，敏感，痛苦且迷茫，沒有目標，覺得自己正在進行無果之事，有很多不合時宜的觀念但懵然不知，更不知如何可以擺脫這些混沌。一個又一個循環，你都用類似的模式回應，瑜伽把這些固有的自動模式叫做Karma，業。用西西弗斯來比喻並不恰當，因你沒有在推石頭的覺知。覺知之光如此可貴，你浮沉了多久才被隱隱照亮？

    完全沒有任何責怪之意，只是心痛，黃金般珍貴的日子，你在惶惶然中度過，不知名的恐懼憂傷，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好好長大。這絕對不是你的錯，事實上你在自己的能力和認知範圍內不斷努力，盡量地節儉以減少家人負擔，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學習和生活。

    不安和恐懼中的生活充滿各種掙扎，他人看來，或許是無用功，姿勢笨拙，拖泥帶水，盲中中懵盛盛，不得人喜愛。可這些又是你的必經之路。

    很想，很想擁抱你。

    寫這封信，是希望你可以安心。你所擔心的無以為繼，又或者家庭完全崩潰以致悲劇發生的情景並沒有發生。經歷的事，遇到的人，大都正面且充滿善意。

    這樣你會比較放心嗎？原來當對自己的關注增加後，和朋友家人的相處會更順暢。慢慢發現自己也可以有一點掌控，知道自己可以選擇，有選擇的勇氣，也願意承擔結果。慢慢明白邊界及概念的重要性，開始有更多覺知。很多固有立場，金錢觀及世界觀均不斷改變，對人及生活有新的認知，接受複雜，可以用不同的眼光看世界。

    有時只是一個念頭，世界就已經完全不同，影響深遠。那些瞬間沒有好壞，均是生命裡永恆聳立的里程碑，一眼就能望見。

    這麼大的轉變，會讓你覺得陌生嗎，或許更加焦慮？就如著名的忒修斯之船，若逐漸替換船的部件，直至完全更換，那它還是同一艘船嗎？

    哲學的問題，總是有不同的解釋，是否同一艘船也許說不清，可是經過不斷迭代更新，這船更牢固，更能適應風浪，也有機會能去更遠的地方。現在仍有擔心有害怕，會有不切實際的、想依賴人的念頭，舊有模式也還黏在身上，距離優雅穩重還差很遠，可是有更多力量。

    我並不完美，但也沒有完全令你失望。

    很想擁抱你，並對你說謝謝。謝謝你一直相信人，總是希望可以做得更好，用自己的方法慢慢前行。

    文字一直以來都是我們的救贖，就如你寫下日誌，我寫下這封信。就如直至現在，還是常常想起村上的句子：“……只要音樂在響，就儘管跳下去……不要考慮意義不意義……不能停住腳步，不管你如何覺得滑稽好笑，也不能半途而廢，務必咬緊牙關踩着舞點跳下去。跳着跳着，原先堅固的東西便會一點點酥軟，有的東西還沒有完全不可救藥。能用的全部用上去，全力以赴，不足為懼……”這段話，曾被你反覆抄寫。其實你並沒有很懂他的小說，可是卻一直被這些句子鼓勵，知道如果停下來，所有線索都將中斷。

    你曾在日誌中訴說一種人生故事，而現在，我正在說新的故事。你或許未能想像，但一定會喜歡。

    愛你。

    蘇菲上            

    二○二二年

    蜜    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