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埋藏的美好

    曾經有段時間，我很害怕閱讀鄉土文學。自幼在城市裡長大的我，對大自然的共鳴感極低，總是覺得自己無法理解骯髒黃土裡細膩而深厚的情感。但是看到《會唱歌的牆》這個有趣的書名，我想起亦舒的《如果牆會說話》，然後幻想這是一個充滿童真妙趣和簡樸浪漫的故事，所以即使明知莫言筆下充滿鄉土氣息，我還是把這本書買下來了。

    這本書收錄的並非新作，一篇篇散文早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寫成，乃是莫言成長經歷的結集。除了他愛寫的家鄉山東高密，也有他的當兵見聞、兒時逸事、文學夢想，以及他身邊出現過的一些人，字句間充斥他對生命的思考和熱愛。

    在〈美麗的自殺〉裡，他和表妹美麗只有兩面之緣，第一面是市集上偶然碰見，為一籃雞蛋說了老半天，第二面已是美麗的遺容。農村裡的美麗，並不像鞏俐飾演的農婦，而是因為健康所以 “像焦麥顏色的臉”、“黑眼球過大而顯得悲婉沉靜”以及“成熟飽滿的身體”，“烏黑的腳趾”還套在“白色塑料涼鞋”裡。我想起自己童年相簿裡偶然出現的家傭。我和弟弟年紀尚小時，父母雙職，外婆患病，家裡需要家傭照顧。她們多出身自農村，形象跟莫言筆下的表妹相差無幾。我不知道那些曾在我的童年裡打理我生活起居的姐姐姨姨們如今都在哪裡，但是看到美麗自殺的故事，以及他藉此提到那麼多農村婦女因為生活艱苦而求死的事情，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和鄉村的距離拉得如此之近。

    我沒有見識過〈洗熱水澡〉裡那個能夠泡滿三百個青年的池子，沒有那種“人在嚴寒的冬天，可以室內用熱水洗澡”的突然頓悟；我沒有穿過開襠褲，沒有被〈漫長的文學夢〉裡那位張老師賞識過；我沒有目睹過“由幾十萬隻酒瓶子砌成，瓶口一律向着北”的牆；沒有被〈會唱歌的牆〉在北風下發出的呼嘯如何匯合成恆古未有的音樂打動。然而，只要在我的生命裡，有一些我經歷過的場景，這些場景和鄉土文學裡的粗糙混亂不盡相同，我卻曾因為這些場景而感懷、而寄情、而思考，這一切和《會唱歌的牆》裡那些詰問和吶喊，終究是殊途同歸。即使是認為“二十多年的農村生活是文學富礦”的莫言，也坦然承認自己雖然喜愛自己的家鄕，卻不輕易願意回去那兒生活，這便不難想通，鄉土文學裡所看重的，除了那些日漸消減的簡陋和落後外，更重要的是人在裡面建立的感情。而都市人讀者除了獵奇的目光，也該帶着純粹的心去感受，感受那些在石屎森林裡也能萌芽的感受與情懷。

    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