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醉過 又忘記 上一次和余秀華喝酒,已經是二○一六年在南京了吧?一切恍如隔世。 在南京先鋒書店旁邊酒吧的那一夜,我拍了一張照片是余秀華搖搖晃晃的背影走進酒吧輝煌的燈火之中,光幾乎把她淹沒。“這光到底隱喻着詩歌,還是隱喻她的命運?”我問道。 在認識余秀華之前,甚至在她“成名”之前,我就在微博上關注了她,基於她的同鄉詩人的推薦,也基於初讀她數十首早期作品的驚豔:介於素人藝術的天真和尚未圓熟的修辭之間,是赤子一般坦誠熱熾的情感。所以不久當她一詩成名,遭遇多方質疑的時候,我連接寫了數篇文章挺她。當年批評她的學院大佬或者民間首領,現在都樂於擁抱她了,我也替她高興。 當余秀華來香港書展和中文大學出席她的紀錄片放映會,我都欣然為她擔任對談嘉賓。算上她到香港文藝復興文學藝術營出席活動,我們在香港一共見過三次,遺憾的是總是沒能帶她去廟街的大牌檔喝酒,我想那才是她會最喜歡的地方。不過二○一六年我們一起參加鼓浪嶼詩歌節,也算喝過一次大牌檔。我們在離開詩歌舞台路上會合鍾立風——秀華上前和他相擁並十指緊扣,這一刻也被我拍攝下來。我們都知道秀華喜歡“輕薄”男詩人。被她“襲擊”的男詩人多數有點尷尬,但是小鍾例外,他從容得甚至有點驕傲,因為他與秀華更多的是惺惺相惜——如還沒到春天的兩株稗子一樣——我當時寫了篇文章如此形容。 那一年是我和余秀華互動最多的一年,因為我們的詩集由同一位熱愛詩歌的出版人張羅出版,我的叫《春盞》,她的就是《我們愛過,又忘記》——這是出版人建議的、取自我的長詩《來生書》中的一句,我樂於割愛,因為我知道這句詩也許更適合余秀華。我倆一起去了上海、南京、青島、深圳做了新書發佈會,我們那時就像被老師帶去畢業旅行的小學生,完全沒有想什麼營銷問題,只是遊玩和讀詩,彼此開一些詩以外的玩笑。 我真的忘記了是否和余秀華喝醉過,她的酒量著名的好,從我另一張南京照片裏她舉起的巨大啤酒杯就能看得到。二○一七年春天,我們在北京“春天讀詩”的會場再次同台,但沒有再喝酒。我們加了微信,但她說自己看不懂繁體字所以不讀我的詩……如此直到二○二二年,再聽到她的消息竟然是她再次遭遇“愛人”的暴力,我當然也發聲挺她了,用簡體字,希望她看得懂我的多重寄意。 余秀華的新詩集《後山開花》剛剛出版,我搶先翻閱,看到一些稚拙的情感流露方式,超越了某些詩歌的美言、習語,依然觸動我。我想這種觸動已經和詩藝無關,僅僅關乎我們忘不了的某些“詩人”以外的凡人憂戚——俗稱耿耿於懷的事。也是這些事,讓我們喝不醉,忘不了。 廖偉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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