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眉生鴻裔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襟懷豁朗冠羣英，應世危微賴老誠。

    但到盛時唯謹省，安排泉石致心平。

    李眉生，名鴻裔，別號香嚴。四川中江人也。道光十一年生，二十九年拔貢，咸豐元年舉北闈，納貲為兵部主事。咸豐十年佐湖北巡撫胡林翼軍幕，胡遽謝世，改從兩江總督曾國藩於安慶。湘鄉曾國藩為晚清重臣，兵馬倥偬之際，不忘招賢納士，幕府得人之盛，冠絕近世。其恆冠眾人而以豁達精敏稱者，李眉生也。湘鄉美稱之應世才，參與密勿，見重始終。顏之推《顏氏家訓 · 涉務》：“吾見世中文學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諸掌。及有試用，多無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堂之下，不知有戰陣之急，保俸祿之資，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故難可以應世經務也。”湘鄉素稱知人，幕府聚天下英俊二百人而以眉生為之冠，顧其襟度豁朗，度越流輩，又能知兵事之凶危，民生之艱劬，折衷時務，非徒以文學自表於世也。才高而學贍，聲譽翔起，奈久困禮部試，有達官諷使出其門，許以鼎甲，不應。與相國某友善，見其權勢日盛，亦謝絕。君子人也。咸同間曾氏膺朝廷重寄，統轄三省，節制四省，徵釐六省，眉生掌管軍需，勤樸廉儉，綜竅精密。昕夕在事，端坐持籌，年餘出納多至三百餘萬，儼如市賈，唯條理分明，諸弊盡絕。去職之日，唯舊笥一並錢百緍而已。江南廓平，權十府糧道，軍民兼治。江蘇巡撫李鴻章亦譽為“古之廉能，君之謂也。”同治六年擢江蘇按察使，加布政使銜。翌年以耳疾辭，退居林下。少湘鄉二十歲，與有師弟之誼，湘鄉特愛其才，唯眉生出入其秘室無所顧忌。曾見案頭有某所著《不動心說》，因拈筆戲題一絕：“妙曼蛾眉側，紅藍大頂旁。爾心多不動，祇想見中堂。”蓋文中有“使置我於妙曼蛾眉之側，問吾動好色之心否乎？曰：不動。使置吾於紅藍大頂之旁，問吾動高爵厚祿之心否乎？曰：不動。”諷刺已甚。湘鄉後見之，謂此輩賴此虛名以資養，必欲揭破，使失衣食計，則彼之仇汝，殺身赤族，伏於是矣。又嘗與眉生論逆億命數，謂讀書人之聰明而運蹇者厥弊尤深，根本在於內外交養，第一將此心放在太平地方。眉生讀《通鑑》，書詢虛實、譬喻、異詁等門，湘鄉亦娓娓告以實字虛用，虛事實用各事。既罷官吳中，得瞿氏網師園，地近其同鄉蘇子美滄浪亭，因號蘇鄰。極山林泉石之樂，聚書至數萬卷，蓄彝鼎金石碑版法書名畫以自娛，不預世務。性內介，無妄交，交必有始終，與潘祖蔭、曾紀澤、李宗羲、錢應溥、潘曾瑋、吳雲、李榕、高心夔、莫友芝以文學道義相勖，最稱莫逆。十歲能書，無一筆苟簡。自舉北闈，名動都下，士夫所持便面不得其書，則以為愧。見俞樾所撰墓誌銘。此其為研香隸書七言聯：“但到盛時唯謹省；就行平處且從容。”書甚平穩，作道學家語，想見湘鄉霑濡之深。能詩，多山水贈答，感事之作亦可咏嘆。《讀越南志書後》：“朝天一萬三千里，貢使年班謁靖共。春殿賜茶宣厚往，八絲蟒緞四團龍。”“九德三韓勢欲頹，中原蜃市日喧豗。中山屢效秦庭哭，豈料秦庭不自哀。”中法因越事搆釁，時在光緒九年末至十一年初，眉生蓋有感於此也。光緒十一年八月十五日卒，年五十五，視此詩為絕筆可矣。曾湘鄉勸謝病閉戶，詩以習靜，將來或仕或否，皆受用無窮。《求闕齋日記類鈔》：“觀李眉生詩，愛其俊拔而有情韻，將來必為詩人。”能知眉生者，莫湘鄉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