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食》戲劇的片段 ![]() 餐桌環境 舌尖上的幻覺與土地的迴響 時隔兩月,《美食》戲劇的片段仍在我腦海盤旋。這齣在澳門藝術節上演、被評為“奇趣萬分”的劇作,最初吸引我的,是它區分了餐桌席與普通席的獨特形式。帶着好奇步入劇場,雖因遲到在外,但在外面小電視屏幕窺見一二,食客圍坐一張巨型方桌,場景恍若公司會議,卻又因餐檯過於方正而顯得奇異。待我真正入座後才驚覺,這張巨桌不僅是餐桌,更是整個戲劇的核心舞台。 舞台的主角,是一位身兼主廚與侍應的男士。開場環節,他以流利英文介紹各色紅酒,優雅地為圍坐桌前的賓客斟酒。接着,麥克風隨機遞到幸運食客手中,邀請分享品酒體驗。賓客們侃侃而談,從味蕾感受延展至腦海畫面,氛圍宛如置身某個高端社交場域。 第二個環節點美食最為精彩,也徹底顛覆常規。主廚提供的菜單竟涵蓋澳門本土街頭美食——豬扒包。點單後的烹飪過程,全然是一場視覺魔術盛宴,印象最深刻的有兩個,一個是燒粟米,侍應生煞有介事地搬來泥土,撒種、澆水,靜待生長。數分鐘後,他從土中挖出裹着包衣的粟米,剝殼、裹錫紙、燒烤碟底……煙氣騰騰的粟米出爐時,遠觀的我猶豫是道具,直至目睹食客被燙得縮手,錫紙內熱氣氤氳,才驚覺其真實。 另一個是魚肉,當客人點完魚後,侍應生竟蹲伏桌底,換上厚重羽絨,攜帶水桶與盤,攀上那張方正的大檯。白色的燈光突然轉變成幽暗的藍色,彷彿來到了深海。他蹲下挖洞,出現在潔白桌布檯面的陰影尚可解釋為光影效果,但離奇的是,他真的伸手鑽了進去,從洞中撈出一尾活蹦亂跳的鮮魚!侍應離去,桌布完好如初,魔幻手法令遠處的我嘖嘖稱奇,想必只有餐桌前的觀眾方能窺破其中奧妙了。 第三環節是收走紅酒、餐盤與賬單。燈光漸暗,營造打烊氛圍。然而,演出時間未盡。只見餐檯後的主廚扯鬆領口、甩掉對鞋,癱坐凳上。他開始狼吞虎嚥地掃蕩檯面食物——毫無品味,只有野獸般的囫圇吞嚥。這場令人略感不適的“吃播”持續良久,最終以他癱倒在餐檯酣睡的畫面而告終。 後面沉浸在一片昏沉的黑暗中,我在突兀的雷聲驚醒。主廚猛然扯開餐檯的白布,露出底下厚實的泥土。他爬上土堆,開始四處挖掘:這邊掘出象徵農業的牛羊,那邊挖出工業標誌的挖土機,緊接着煙囪、工廠、火車、房屋如春筍般破土而出,儼然一幅從農耕文明邁向工業化、直至現代文明的縮影圖。主廚邀請一位“幸運觀眾”談論美食與城市,遞上只有一張小紙條,觀眾卻侃侃而談良久。劇終,主廚為自己掘好墓穴,緩緩沉入土中,身影徹底消失於檯面之上。 我認為《美食》的魔力在於其層出不窮的視覺奇觀與精巧機關,散場後當我走近餐檯,發現多數“菜品”是不能食用的道具;那張引發長篇大論的紙條,內容竟是“請允許我把手搭在你肩膀”。這些設計巧思,正是戲劇迷惑觀眾、製造驚喜的亮點。 從更深層次的角度看,我發現它對“美食”本質的深刻拷問,它以極致魔幻的劇場手法,將食物背後的隱形鏈條乃至土地根源,具象化地、甚至略帶荒誕地呈現在大眾眼前,在水泥森林的現代生活,總只讓我們聚焦眼前碟上的美食,去尋常的茶餐廳更是喪失追問食材源頭的慾望,而去的高檔茶餐廳,也並非有廚師詳述菜品的產地、飼育、部位和煮法。至於鮮有接觸農田、牧場的新生代,理解美食與土地的關聯本已艱難。而且這裡是食材幾乎全賴輸入的澳門,這份“從產地到餐桌”的連結,於小朋友心中更顯稀薄、抽象。這部劇再度敲響我對鄉間田野的記憶,讓我得以重新“看見”那盤中餐背後,廣闊而複雜的世界,再次喚醒我,每一次的品嘗,都連接着遠方的土地、無數的勞動和廚師的努力。 鹿 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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