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門金鏞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枯腸搜句鍊情真，一第蹉跎三十春。

    列坐華筵餘箇事，林風命酒不嫌貧。

    張金鏞，字良甫，一字韻笙，號海門，又號忍龕。浙江平湖人。一門風雅，大父張誠，父張湘任，皆工詞翰，有著述傳世。外曾王父無錫顧光旭，乾隆進士，有循吏之目，繼顧憲成、高攀龍之志，里居主講東林書院數十年，著《響泉集》。海門最擅倚聲，為道咸時名作手。道光二十一年二甲第二名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道光二十六年分校北闈，充纂修官。咸豐五年典試山西，督學湖南，七年擢侍講。會奉母諱家居，遽卒，時在咸豐十年，年五十六。著有《躬厚堂詩文集》、《絳跗山館詞錄》。官京師時輒與梅曾亮、龍啓瑞、顧文彬輩切磋文章，尤好吟咏，日袖詩草韻書，搜句客座輿中。有貴官延飲，禮敬備至，惟海門終席不言。貴官詫而怪之，讌後使客閒問，曰：“無他，是日適有一詩未改就耳。”耽句至於如此。當提督湘學，以振興文教為己任，品第髦士高下，士論翕然。性豪宕，試畢一弛禁防，才思稍異，即召至後堂，賜酒食筆墨，勸之勤學。放黜者有佳句，輒標舉之。或袖詩文以求審定，即為評騭。獎誘後輩特勤，稱王闓運、楊恩壽、嵇月生、蔡毓春為四子，比作初唐四傑，故一時才俊爭奮於學。廼聞海門先生之喪，皆位以哭云。見楊彝珍、朱克敬記述。論詩主真情，謂“詩人之心亦如面，弗論同異要歸鍊。鍊辭鍊意惟鍊真，一真所存極千變。不然搖筆萬語來，長波一瀉何能回。”題顧梁汾寄吳漢槎塞外詞，既切故事，亦頗情真：“夢遠榆關道，魂來楓樹林。功名才子禍，生死故人心。絕域寒威早，窮交感慨深。曼聲傳飲水，腸斷各沈吟。”詠史感事亦見曲折幽深之作，如《後感興詩》其九：“佛狸祠下雨蕭騷，五色儀鍠亂節旄。眉蹙鵾鷄弦上語，心傷鸚鵡席前刀。六軍闞虎聲原壯，兩騎盤龍氣自豪。虛說遼東戍亭伯，璚花開盡獨遊遨。”咸豐時雷以諴以侍郎幫辦軍務，用幕客錢江之計，始創釐捐，後以江驕縱，席前擊殺之。或以為冤，海門乃用亭伯投荒之典，意指雷如漢和帝時大將軍竇憲擅權橫行，錢如崔駰，屢諫不果。此詩實為錢江辯誣，可備一說。詞學姜張，擅小令，所宗亦浙派，推服仁和郭麐、朱綬二家。武進張皋文詞論有意內言外、比興寄託之說，海門謂“詞之要，意内言外盡之。作詞之意，曲而有直，體盡之。”實兼常州、浙派之長。又謂“作詩非必此詩，詞家當識此意。”妻錢蘅生，字佩芬，號杜香，能詩，有《梅花閣遺詩》。早卒，海門有《浪淘沙 · 亡妻生日》：“楊柳又飛綿。花笑華顛。長貧心緒遠遊年。香香茫茫何處說，碧落黃泉。    人去在春先。斷蘿飄煙。死生同是別離天。四月上旬零一日，澹魄猶弦。”王拯比之清真、碧山。黃燮清譽為清微窅眇，矜煉之極，歸於自然。則此詞可見一斑。《四犯玲瓏》題宋于庭《洞簫詞》，下片云：“悤悤，見君燕市，又汾河飲馬，單騎西指。草荒歧路白，日落嚴城紫。江關庾信文章老，奈蕭瑟，空憐身世。緘一紙，看天末，行行雁字。”亦沈鬱有致。在學使任纂有《瀟湘風雨錄》，記曾文正致書引古今人說自論奪情，又云七律以義山之綿麗，遺山之激越，始是一奇。所記皆關學，可資談助。能書畫，此其行楷書七言聯，“唐家紫鳳聲華貴；漢室元龍意氣豪。”款識“思三大兄大人正之。海門張金鏞。”鈐白文“張金鏞印”，朱文“韻笙”。書法挺拔，似於歐柳有合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