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奇案的銀幕演繹

    ——談《醬園弄 · 懸案》

    電影《醬園弄 · 懸案》由陳可辛執導，章子怡、楊冪、趙麗穎、雷佳音、李現等演出。此片大咖雲集，未上映前便話題不斷，然而影片整體邏輯與處理方式有明顯瑕疵，對社會議題有所切入與關注，卻未能深入。

    男女精英的博弈

    《醬園弄》改編民國四大奇案之一“詹周氏殺夫案”，講述醬園弄詹周氏（章子怡飾）殺害丈夫詹雲影。警方在第一案發現場，發現了還未逃脫的詹周氏。儘管她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此案疑點重重，死者頸部的致命傷口，是由一把三寸長的匕首所致，然而詹周氏堅稱自己作案只用一把老舊菜刀，疑似有幫兇仍未落網；死者詹雲影是眾所皆知的一米八“大塊頭”，瘦弱的詹周氏如何將他殺害分屍。警察局局長薛至武（雷佳音飾）象徵着強權、利益與父權，急於將危害男性生命安全、挑戰男性統治權的“天理不容”的詹周氏判處死刑，以正民風。

    另一方面，離異女作家西林（趙麗穎飾）則代表了那個年代為女性發聲的知識分子，她在報紙發文引導輿論，揭示詹周氏長期受賭徒丈夫的暴力毆打與脅迫，當時女子得不到生命安全保障，仍是男性的“附屬品”，走投無路的詹周氏只能殺夫作為拯救自己的最後手段。西林力挺詹周氏的行為，並非只關乎詹周氏的個人命運，而是欲以此作為突破口，呼籲社會關注女性整體的艱難處境，“難道只能讓她毫不反抗，眼睜睜地被殺或自殺，才是這個社會認可的情理？這樣的女人有甚麼出路呢。”

    電影刻畫局長薛至武和女作家西林的對抗拉扯，實則是新潮女性主義者對父權制度的傳統性別結構發起的衝鋒與抨擊，而代表既得利益者的男性精英分子薛至武，則極力捍衛男性在家庭和社會層面對女性一如既往的優勢地位，不願讓權。西林的抨擊與詹周氏對案情的翻供，讓他自稱顏面全無，更立決心要送她被槍斃為止。通過電影的諸多台詞與大量圍繞女性權利論辯的片段，不難看出導演將此兇殺案與女性主義掛鈎。包括當下的社會議題與新聞事件，“遭受十六次家暴的小謝，終身掛糞袋生存”、“丈夫麵湯煮妻致死案”等等，女性在社會上仍是弱勢群體，事發後輿論更是偏向男性，不僅以“麵湯嗆妻”等避重就輕的標題淡化男子的罪惡行徑，更在案件判決中也輕拿輕放，小腸左肝左腎等被打損爛的小謝，她丈夫僅被判十一年有期徒刑。相反女性犯罪則遭受男性掌權階層的嚴厲懲罰，其中更是掌權者有意維護男性地位，所有意對挑戰男性權威的女性以毀滅和懲罰的意味。這也是女作家、女記者西林，在掌握書寫與發聲權後，努力改變的社會風氣。

    然而電影中西林為詹周氏的辯護，將她的犯罪事實，偷換概念為“

    難道受到家暴的女性只能等死不能反抗”，將刑事案件嫁接到女性權利問題，似乎又避重就輕，沒有正視其核心“殺人”的犯罪事實。在未弄清真相時，借用其他人的懷孕診斷單，讓詹周氏逃脫懲罰。影片可見導演欲討論的議題很多，包括家暴問題、女性生命安全、父權制度等，但在如此情節鋪墊和詮釋下，似乎只讓人感覺論辯男女雙方自身的匱乏，薛至武的暴力與強權演繹過於刻板生硬，而西林的辯詞又難以自圓其說，深究便能發現其中大堆邏輯錯處，因此本應是緊張精彩的法庭對峙，卻變成了西林喊口號的舞台，讓觀眾難以入戲，其深思之下所能得到的啟發更是有限。

    “殺夫”敘事嬗變

    “殺夫”與女性主義、女性覺醒有高度關聯性，在當代文學中，“殺夫”、“閹割”意象代表女性對男性菲勒斯中心主義的抨擊，一九八三年台灣作家李昂小說《殺夫》震驚文壇。其中林市飽受屠戶陳江水的性虐待，正如《醬園弄 · 懸案》中詹周氏被賭徒丈夫長期家暴虐待，在“男主女從”的觀念下，女性長期遭受毆打，左右鄰居也無人理會。電影中詹周氏去紗廠工作還丈夫欠下的賭債，導演安排此一情節段落別有用意，正如李昂《殺夫》也寫出林市試圖飼鴨生蛋換錢，卻被丈夫砍碎所有鴨子，並故意關她在家捱餓。可見兩部改編自同一案件的作品，都揭示父權制的精髓是奪走女性的受教育權、工作權，將經濟能力、政治權力牢牢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無處可去只能回到家庭，依附男人過活，實現徹底的被掌控、被嫌棄的物化處境，因此片中丈夫濫賭欠債，經濟狀況差，但更不允許妻子外出工作幫補家計。經濟權決定話語權，片中幾個鏡頭着重刻畫詹周氏想從丈夫手中搶回自己工資，便是她企圖把握經濟權的隱喻，她奮力爭取、努力求生，卻屢屢被打倒在地，漫長受折磨的過程裡無人出手相助，可見龐大的社會體系並不能容納她這樣一個不遵守男女秩序的女性。結合電影裡西林的劇作《玩偶之家新編》，“娜拉出走之後有兩種結局：要麼墮落，要麼回來”，直指當時社會並沒有相對工作機會與環境，接受這些不堪折磨從家庭中離開的女性，她們最終只能再“回到家庭”。

    而主張“決定為自己而活的女人有無數種可能”的西林，為詹周氏生命的捍衛，便是試圖實現這“第三條路”。然而所說的“女性的無數種可能”，她的個人命運是否能夠擺脫她的時代背景局限，女性想反抗諸多世俗偏見、道德綁架與社會慣性，在今時今日尚且不易，何況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導演的設想似乎過於理想主義，但是否能在邏輯上說服觀眾，則要再待《醬園弄》下部西林小姐的發揮了。

    懸而未決的命運

    《醬園弄》拆分為上下兩部上映，僅就上部《醬園弄 · 懸案》來看，人物、情節和議題相當多且複雜，線索尚未能夠很好收束，其中的支線和伏筆還未得到完整解釋，更似是下部的預告片，單看上部略讓人困惑。儘管電影情節與邏輯為人詬病，但整體色調與運鏡，也在水準之上，加上今次大咖演員雲集，除了影后章子怡、楊冪、趙麗穎外，實力演員雷佳音、王傳君、李現、易烊千璽等，每個都有主演整部戲的實力，尤其李現、楊冪的演出自然且出色，讓人印象深刻，雷佳音、王傳君演惡徒也符合氣質。從演員演技、顏值與電影整體視覺效果來看，此片仍是值回票價，維持水準，儘管瑕疵不少，但並沒有網上所說那樣不堪。今次惹最多討論的，是被傳戲份削減的趙麗穎。此前“趙麗穎與楊冪粉絲爭女二”之話題議論紛紛，單就上映後來看，趙麗穎演出的西林戲份不多，表演也可見生硬，有失以往水準。再結合導演陳可辛受訪表示過拍戲不會拍太多次，“兩三條還演不出感覺，那我就會回去改劇本”，強調不會強迫演員，由此結合來看，趙麗穎的發揮失常，似乎也有跡可循、並非錯覺。演出王許梅的楊冪，在戲中與章子怡共處一間囚牢，是女犯中的大姐大，演出自然，也有給觀眾留下印象的金句；不過作為識字又有求生手段的秘書長情人，她卻突然被判死刑，匆匆被槍斃下線。

    目前電影票房破兩億，上部所留之伏筆與不足之處，以及詹周氏的命運發展，只期待下部能夠收束線索、鋪排完整了。

    叔山意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