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克齋保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八里橋邊戰馬嘶，將軍一怒決天倪。

    世人艷說當年事，誰道雙峯日已西。

    勝保，字克齋，蘇完瓜爾佳氏，滿洲鑲白旗人。於晚清叱咤一時，為文宗所賞識，命率部剿辦太平軍、捻軍，有軍功。性豪奢，為人飛揚跋扈，同治初，卒以挾制朝廷之罪賜自盡。當其被逮解京師，過山西橋頭，猶題壁一首云：“豪華艷說五陵游，燕頷何人更虎頭。百戰雄心馳露布，一時將略寄風流。敢拚直諫扶中葉，愧播虛名動九州。四十鬚眉猶未老，休嗟李廣不封侯。”雖被執，仍顧盼自如，躊躇意得，自恃知兵善戰，若一世之雄，蓋平生仰慕雙峯年羹堯，而其人之敗亦如年氏。保，官學生，道光二十年中舉，考授順天府儒學教授，遷左贊善，以乙榜任國子監祭酒，改翰林院侍讀。屢上疏言事，甚著風采。咸豐三年以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幫辦軍務，狙擊太平軍，自此荷戈執戟，終咸豐一朝，於魯冀豫皖陝等省鎮壓髪捻。或稱其死於殺人滅口，湘淮傾軋，意謂祺祥政變清君側佐慈禧掌政，乃太后必欲除之，而與湘淮各軍齟齬，為人所譖故也。余以為皆疑詞誤說，不足信。《穆宗實錄》同治二年七月十八日壬戌，上諭內閣，中外諸臣交章奏參勝保貪污欺罔各款，經議政王、軍機大臣、大學士會同刑部審訊，勝保一味狡展 · 命僧格林沁明查暗訪，諮詢地方，其罪皆有事實可徵。攻城擄掠婦女，貪陳玉成妻美，寵專房，蓄之軍旅，軍紀敗壞，此曰攜姬赴營，大干例禁。恃勢杖責武將，同官銜之。每食必方丈，每肴必二器，食之甘，則賜文案某，蓋仿上方賜食之體；以軍務四任欽差，與巡撫下行硃筆札文，文案諫之，不聽，顧謂“欽差大臣者，即昔之大將軍也。大將軍與督撫例用札，不以品級論也。”此曰肆無忌憚，怙惡不悛。每逢敗北，皆諱敗為勝以上聞，知之者稱為敗保；謊報空餉，貪墨自肥，此曰捏報戰功，糜餉勞師。招撫苗沛霖、宋景詩皆反覆，戕官踞城，肆行背叛，而陽為庇護，諭旨諄諄訓誡，視若弁髦，欺藐至於此極，總之曰養癰貽患，挾制朝廷。即此數端，可不死乎？咸豐十年，曾與英法聯軍戰於八里橋，馬腹中彈，頷下受傷，仍易馬再戰，帝嘉其“忠勇性成，赤心報國”，章奏自屬草，動輒以先帝語入奏，又引古語“閫以外將軍治之，非朝廷所能遙制”，“漢周亞夫壁細柳時，軍中但聞將軍令，不聞天子詔”。當時軍書旁午，諭旨屢以六百里加急飛遞，幾無日無之，見《文宗實錄》，乃文宗賓天，主少國疑，似欲欺女主臨朝，命于帝庭，四方敬畏，為人臣而不知禮，是自欲其速死者矣。鄂撫嚴樹森劾之曰“回捻癬疥之患，粵寇亦不過肢體之患，惟勝保為腹心大患。觀其平日奏章，不臣之心已可概見。至其冒功侵餉、漁色害民，猶其餘事。”咸豐末，勝保以欽差剿捻於直魯交界，京畿在側，東南糜爛，尚待恢復，帝室豈容此腹心大患？親供除攜姬赴營，其餘概不承認，請治同官誣告之罪，諭旨故斥其飾非亂是，膽大妄為。李越縵記其事，謂如在世宗、高宗朝，勝保……。此勝保致醞卿札，乃咸豐十一年五月初一日所書：“拜别以來，征途僕僕，遙惟醞卿大兄京兆大人藎勤日著，茀祿雲駢，翹企矞輝，曷勝忭頌。弟於四月十六日馳抵保陽，與星岩制府會商一切軍務機宜，一面派文道桂持令先行赴冀州、南宮一帶，催督副將成祿等，帶領原派馬步各隊進剿，直隸威縣山深，願而不敢必者耳。閣下愛我有素，尚祈時錫南針，以匡不逮，是所企禱。知關廑念，縷縷瀆陳，祗請台安。敬賀午禧。諸希丙鑒，不備。愚弟制勝保頓首。五月初一日威縣行營。附呈偽示二張，祈詧入。”醞卿為董醇，後名恂，時任順天府尹。保陽乃保定舊稱，直督駐地。星岩文煜，咸豐十一年正月以山東巡撫署直隸總督，有詔勝保與商剿辦事宜，故往面談。冀州、南宮、威縣毗隣山東，進剿各事可稽諸《文宗實錄》。同年九月，助慈禧、恭王政變，其明年改元同治，命赴陝平定回亂，旋以專橫跋扈平叛不力就逮，再明年七月，坐賜死。勝保筆札誠不多見，今覽其手跡，書字溫穆文雅，不類史載其人，《禮記 · 曲禮上》：“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前人稱為四箴，而勝保亟反之，則其人之敗可以為後世鑑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