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對等關稅”與鄭觀應的“商戰思想” 當今世界,冷戰不再,兵戰時有,商戰頻仍。正當我和同學們編輯《鄭觀應研究》第三期時,一場由美國政府挑起的世界性“商戰”爆發了—— 二○二五年四月二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佈對全球貿易夥伴徵收所謂的“對等關稅”,其中將對中國實施34%的“對等關稅”,加上此前徵收的20%關稅,對中國商品關稅累計達54%;九日,美國“對等關稅”“加徵”部分正式落地生效,對中國商品徵稅增至104%;十日,增至125%;十六日,又增至245%……全世界都看得明白,特朗普“舞劍”,意在中國。對美國嚴重違反國際貿易規則,採取單邊霸凌脅迫的做法,中國政府予以及時、堅決的反對,迅速果斷公佈了一系列反制措施,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反制美國“對等關稅”的國家。九日,中國政府發佈《關於中美經貿關係若干問題的中方立場》白皮書,向全世界澄清中美經貿關係的事實,表明中方對中美經貿關係相關問題的政策立場,闡明單邊主義、保護主義對中美雙邊經貿關係的損害,顯示中國堅定維護國家利益、堅定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的決心和意志。針對“美對華關稅加徵至245%”,中國外交部表示,關稅戰、貿易戰沒有贏家,中方不願打,但也絕不怕打;商務部則出台反制措施:自十二日起,對原產於美國的進口商品關稅由84%提高至125%。“如果美方後續對中國輸美商品繼續加徵關稅,中方將不予理會。但倘若美方執意繼續實質性侵害中方權益,中方將堅決反制,奉陪到底。”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商戰”。美國政府為擺脫國內經濟困境,實現“美國再次偉大”,不顧國際貿易規則,對全球貿易夥伴極度施壓,試圖挽回其“利權”,其所謂“對等”,實則是“掠奪”;這是一場戰略意圖明確的“壓制戰”。美國政府對中國乃至東南亞國家實施高額關稅,將關稅工具化,實質是對中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崛起,以及“中國製造二○二五”戰略的遏制和圍堵,重塑其供應鏈以減少對華依賴。這場以圍堵中國為主要目標的“世界商戰”,不禁讓人想起七十多年前美國對朝鮮的侵略,以及剛剛成立的、一窮二白的新中國毅然“抗美援朝,保家衛國”,迫使美國坐到談判桌前,且邊談邊打,談不妥就打,直至將美國侵略者打回“三八線”以南的“衛國之戰”;更讓人想起一百五十年前,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之際國家積貧積弱、西方列強肆意侵奪中國領土和利權的境況下,“初則學商戰於外人,繼則與外人商戰”的鄭觀應目睹國門虛設、兵戰失敗、利權外奪的凋敝破敗,提出“商戰”之於“兵戰”、之於國富民安,以及中華民族自立於世界之林的重要性,並以其集大成之作《盛世危言》構建了完整的商戰思想體系。 鴉片戰爭以降,外國列強侵佔中國,“動肆橫逆”。五口通商,洋貨充斥,入多而出少,形成巨大的貿易逆差,列強日富而中國日貧,“總計彼我出入,合中國之所得尚未能敵其鴉片、洋布二宗,其他百孔千瘡,數千餘萬金之虧耗胥歸無着,何怪乎中國之日憊哉?”鄭觀應指出,列強之意不在兵戰,而在掠奪我資產、消耗我國力,“彼之謀我,噬膏血匪噬皮毛,攻資財不攻兵陣,方且以聘盟為陰謀,借和約為兵刃。迨至精華銷竭,已成枯臘,則舉之如發蒙耳。故兵之併吞,禍人易覺;商之掊克,敝國無形。”因此,振興商務當為國家強盛之本、拒敵良方,“我之商務一日不興,則彼之貪謀亦一日不輟。” 那麼,如何振興商務以實現富強呢?在《商戰》上下篇中,鄭氏認為,“習兵戰不如習商戰”,並提出了一系列可行策略:一是重視商務,振興工務,“有工以翼商”,建立工商業生產體系,營造工商業發展的管理體制和政策環境。二是培養工商人才,學習西方工藝,開煤油之礦,購買機器,生產紙煙、香水洋胰、洋磁器件、杭寧絲綢等,擴大出口,抵制洋貨。三是加強進出口關稅管制。以關稅之輕重助商禦敵,“惟尤須減內地出口貨稅,以暢其源;加外來入口貨稅,以遏其流”;對經營進口業務者實行對等優惠,其進口稅“外國人可得半稅者”,我商民一律減半施行。四是以幣代銀,抵制洋錢。因“彼以折色之銀,易我十成之貨”,甚至“虛長洋價,換我足寶”,應盡收民間金銀、盡消各色銀錠,統一錢幣,“戰彼洋錢”。五是“視商如士”,“予以體面”,鼓勵和保護民間商業發展。尤其要“以禮相待”與外商競爭者,“官為曉諭,或輕其稅以助之。若能代國家購辦軍械、製造等物,實係克己奉公者,禮以待之,信以任之”。六是積蓄國家力量,觀察國際形勢,善用國際規則,適時修訂那些屈辱的不平等的“和約”。“如我力量不足,當忍辱負重,相與羈縻;待力量既足,權操必勝,有機可乘之時,則將平日所立和約,凡於國計民生有礙者,均可刪改。”“力量既足”,更可以關稅反制對方,“如彼重稅我出口貨者,我亦重稅彼進口貨以報之,亦以恤我商者制彼商也。” 在鄭觀應看來,商戰之道,並非振興商務、重視工業、擴大外貿一途,必須進行政治、軍事、文化、教育等一系列的改革方可奏效。針對時人強調“兵戰”而鄙視商人,忽略商戰,鄭氏指出,兵戰是“形戰”,是“標”;商戰乃“心戰”,是“本”。“我國欲安內攘外,亟宜練兵將、製船炮,備有形之戰以治其標;講求泰西士、農、工、商之學,裕無形之戰以固其本。”“兵戰”與“商戰”宜相輔而行,不能顧“標”而遺“本”,“我中國宜標本兼治,若遺其本而圖其末,貌其形而不攻其心,學業不興,才智不出,將見商敗而士、農、工俱敗,其孰能力與爭衡於富強之世也耶?” 圍繞“興商戰而致富強國”,鄭觀應在多角度、系統性闡述基礎上,提出了“苟欲攘外,亟須自強;欲自強,必先致富;欲致富,必首在振工商;欲振工商,必先講求學校,速立憲法,尊重道德,改良政治”的戰略思路和富強路線。因此,某種意義上說,《盛世危言》不啻於中國近代的《國富論》。當然,在政治腐敗、國門無防、強敵環伺、民生凋敝的晚清時代,鄭觀應的“商戰”、“國富”吶喊,終究不能撐起欲傾之大廈,終究成為清朝崩潰的挽歌。但是,鄭觀應關於商戰的一系列具有時代性、前瞻性的論述,至今仍閃耀着思想的光芒,對今天中國參與國際貿易和國際競爭仍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商戰是國家社會制度、綜合實力、發展韌性、國民意志的大比拚。中國已不是鄭觀應時代任人宰割、列強瓜分、國貧民敝的舊中國,而是實現了站起來、富起來和走向強起來的新中國。針對特朗普挑起的貿易戰,中國敢於應戰、善於應戰,本質上是經過長期的艱苦奮鬥,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們有了厚實的底子、充足的資本和豐富的工具;在“富起來”的同時,除了保持與美方的正常貿易,我國“雙循環”戰略、共建“一帶一路”機制、《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等開放合作、互利共贏的多邊外交、多極秩序和國際合作有效推進和不斷強化,正在加快科技創新、產業升級乃至全球供應鏈的重構,有效化解單邊主義及逆全球化的衝擊。我們堅信,全球各國互利合作的歷史趨勢不可逆轉,中國將堅持戰略定力,通過科技創新擺脫對外依附,依靠龐大內需緩解外部衝擊,並趁其“對等關稅”造成的國際“關係裂縫”、“經濟亂局”,主導或參與新型全球化秩序和規則的重塑;我們堅信,當中國加快建設和鞏固全產業鏈,發揮十四億人口市場和科技創新優勢,推動新質生產力革命,美國的關稅武器終將成為砸向自己的大石頭,阻擋不了中國和平崛起、實現偉大復興的步伐;我們堅信,鄭觀應的“商戰精神”、“商戰智慧”不但沒有過時,而且仍是國際鬥爭的利器:現在或未來之關稅戰、貿易戰,中國“力量既足”,“彼重稅我出口貨者,我亦重稅彼進口貨以報之”。 二○二四年十二月十九日,習近平主席視察澳門科技大學圖書館,察看《盛世危言》(一八九五年刊《盛世危言增訂新編》十四卷本),唸出《吏治》篇之句“地方之治亂,視官吏之賢否為轉移”,強調吏治的重要性。習主席對《盛世危言》的重視,給正在進行“鄭觀應研究”的澳科大師生以巨大鼓舞,也使我們意識到“重視歷史、研究歷史、借鑒歷史、把握歷史”的重要性和緊迫性。自二○一八年以來,我們持續深入開展以唐廷樞、鄭觀應為代表的“香山人物與中國現代化”研究,已取得系列成果:二○二○至二○二四級國際關係、歷史學專業博士生撰寫的“鄭觀應研究”論文已有一百三十多篇,集中反映同學們研究成果的《鄭觀應研究》雜誌已出版三期,已成功舉辦四屆“香山文化論壇”,《唐廷樞年譜長編》順利出版,“《盛世危言》版本展”即將揭幕,《鄭觀應史事編年》也將啟動…… 可以告慰鄭公的是,其強國之願,今日見之矣。關於歷史與現實之關係,前人今賢多有精論與卓見:“欲知大道,必先為史”、“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在特朗普掄起關稅大棒、恣意壓迫,而中國從容應對、決不屈從之際,重讀鄭觀應的商戰策論,感悟其洞見之深刻、謀慮之高遠、計策之廟算,仍有跨越時空的心靈震撼。以今日形勢揆之,雖時隔百餘年,這位“澳門之子”、時代巨人仿佛從未遠去──他時刻關注國際風雲變幻,他殫精竭慮國家富強之策,他翹首以盼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以此觀之,鄭公著作,吾輩當學而時習之。倘能時讀時新,豁然貫通,以史經世,則可達讀書之至境也。 澳門科技大學社會和文化研究所所長 中國歷史研究院澳門歷史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 林廣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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