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情 我愛旅行,也愛翻閱地圖。每到一座城市,步出機場、火車站,總是快步走向書店報刋亭購買地圖。出門在外,置身舉目無相知地界,一圖在手,滿心不憂。對此,我深有體會。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用過的香港地圖、澳門地圖、北京地圖、上海地圖、廣州地圖、杭州地圖,迄今都不捨得丟棄。書桌玻璃板壓着的福州全域地圖,十多年朝夕相對,涵養了深不見底的感情。若非騰挪蝸居,這不起眼的印刷品,怕要與我廝守終生,上演“天長地久不分開”的梁祝版愛情呢。 頻繁地打開復摺疊,地圖的摺痕處便告開裂,並磨出或顯或淡的茸邊。現代導航儀把世界精準定位,柔和的提示音卻沒能解憂祛愁,目的地依然陌生未知。故里美食、天涯愁思,連同溫潤憶趣,似乎專藏在舊地圖的茸邊裡、摺痕中。每一回“邂逅”破損地圖或翻閱兒時購買的書籍,縱然面不改色,卻難抑五內沸騰,彷彿故人久別重逢時鼻翼發酸、眼眶泛紅、語調哽咽。這懷舊念舊症,怕是難以治癒了。 我時常凝眸澳門市區地圖。情之所繫,目光掃過板樟堂、白馬行街巷,往事隨即湧上心頭。文具、籃球、長短竹笛、乒乓球拍、“忍”字竹編掛件,購自中國文教用品公司。數十米外的另一家小書店,新春賀年卡琳琅滿目,圖案精美、文案祝福語撩人。精心挑選十數張賀卡後,快步折返回郵電局,誠意滿滿地寄出遠方的祝福。 三、四十年前,街上複印店寥寥。難忘噴水池前問路,一位長者竟然領我穿街走巷,從新馬路走到盧廉若公園側邊的複印店,解決了複印難題。多年後的一個夜深人寂晚上,我打開地圖,意欲重溫好人陪同走過的足跡。當年行走的路線便清晰地銜接起來:議事亭前地——板樟堂街——伯多祿局長街——荷蘭園——塔石街——羅利老馬路。矚目地圖,我對青蔥歲月的那段行程充滿了異樣感情。也還記得,途中經過騎樓下由上海師傅主理的理髮店。 於我,地圖是忠誠可靠的老友,總在某段光陰的褶皺裡,替我珍藏海浪、沙灘、紫荊花、白玉蘭樹、不老的青春、濃濃的人情味。小城故事多,充滿悲和樂。我久居澳門,卻沒有特殊嗜好。夜店的喧嘩,娛樂場的喧鬧,從來沒有介入我的生活。人家仰視博彩業鉅子一擲千金的豪橫,在下更關注亞婆井邊擔水姑娘的清純。 端午的檯燈下,我嘗試將年代久遠的地圖綴連成時光隧道,將學生時代養成的迄今不變的讀書、賞景、懷人等習慣,一一嵌入情感地圖中。閩地老宅後方新建的高鐵線橫貫而過,卻抹不去童年時家門口綠皮火車的蜿蜒軌跡。濠鏡澳填海區擴張的版圖中,分明還飄蕩着舊時京華酒樓蒸籠點心的香味。我把居停一年以上時間的城市細思量,原來,自己的生存軌跡,輾轉於福州、星洲、廈門、澳門、南京、北京、汕頭、珠海,它們匯築了我的生活場域和情感原鄉。至此,我恍然小悟:萬物流轉,山河有情,地圖上印的是直路,可人生路總得磕磕碰碰兜兜轉轉,繞好幾個彎才行。 劉景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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