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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



    證明



    八月的澳門,尤其是十月初五日街,不少遊客都會到來,連帶那些吃剩的垃圾也多。當然,這或許會招人討厭了些,但對於八個月大的土狗小黃,卻是不可多得的天賜大餐。畢竟,同是被遺棄的食物,那些店家卻討厭牠們亂翻亂找。



    小黃就曾親身經歷過那驚心的一幕——暗巷裡浮出幽綠的光,而腐肉的氣息混着鹹腥撲面而來,可對我們這些野狗來說卻是致命的吸引力。而當我們正想着該如何撲向食物時,忽然傳來一吼:“那星!”那胖子就抄起鑊下的鐵鏟扔了過去。

    那時,單眼阿龍還未單眼,牠雖馬上反應並帶領大家呈扇形圍攏,但那人就是不怕,而且那一鏟還不偏不倚就落在阿龍眼上,破損的眼皮耷拉在顴骨上。雖然那時阿龍已弓成彎月,牙也咬破下唇,那些血珠更是滴在冰涼的石磚上,甚為恐怖嚇人。但面對此情此景,胖子就是穩如泰山,大腳一出,這招“天外來腳”差點直接把阿龍送走了。而自此之後,我知道什麼“野狗團”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畢竟強如阿龍最終也只能被人類打得抱頭亂鑽,所以絕不能與他們起什麼衝突。

    自此之後,小黃雖然仍是野狗,但更多的是小偷小摸,盡量不引起人類的注意。這天暴雨傾盆,為了生存,牠依舊努力嘗試把濕漉漉的鼻尖抵在冰涼的地面上搜索着,雖然已深知覓食無望,但活着就要盡一把力。可經過一輪折騰後,牠失望了,只好認命地蜷縮在大龍鳳茶樓的騎樓底下,而簷篷夾縫及青石板縫隙的雨水亦濕透了牠上上下下那些稀疏的絨毛。

    濕水雞、落水狗,好一派可憐風景。直到帶着油香氣的陰影籠罩而來,小黃才下意識地豎起鼻子,彷彿這樣便可以更早地碰到那些油光。

    可當牠懷着前進動作的一瞬,牠的神經便像受到驚嚇似的跳了起來,畢竟阿龍一事已深深地印在牠細小的腦袋內。而那人彷彿也感受到牠的害怕,於是便停下腳步,蹲下身,把發泡膠盒放下,說:“小東西,你真好彩,今天下雨,沒有客人,要提早收攤,那些剩下的煎魚餅、午餐肉和燜牛雜通通都益你好了。”雖然牠聽不懂那人的意思,但從他指碰的動作,看來這人並沒有什麼惡意。但小心駛得萬年船,牠依然選擇一邊後退,一邊喉間又作低吼狀,彷彿在保護自己生命的同時也維護了野狗最後的尊嚴。

    那人笑了,邊退邊說:“好,夠倔強,似我風伯一樣。”

    直至那人完全沒入夜色之中,牠才狼吞虎嚥起來,雖然還保持着一定的警惕,但那衣服上沾着的油星,還有混合着破痛油的苦澀味已在牠心內留下烙印。

    若然那是初次烙印,是屬於那種淺表式記憶的話,那麼這趟寒潮所留下的印象卻是骨髓性的。現在北方已有多處地方都降下大雪,而澳門也跟着異常地寒冷,凜冽的寒風一如強盜似的把康公廟前石階廣場上的花草樹木洗劫得一絲不掛。而牠亦只好瑟瑟發抖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埋在廢紙皮堆裏,但紙皮耐凍嗎?牠希望能,而且流浪的經驗告訴自己,信就一定行,不信就一定不行。忽然,牠又嗅到了那熟悉的油星混合破痛油的味道,牠知道那男人來了,這個月都不知第幾次了,這人怎麼那樣煩。

    “今天除了剩飯之外,還給你帶了一件禮物,你看……”

    牠不是不想抬頭,而是自己都快成凍肉了,哪能動呢?而風伯並沒有理會,依舊嫻熟地蹲下,放下小毛衣,並把它裹實在小黃身上。雖然也是有着他那獨特的味道,但不知為何還多了一種暖暖的感覺,一種那時牠還未懂得的人們稱為“家”的感覺。

    好容易寒流過去,他亦繼續隔三差五就會出現,就像人們常說的“及時雨”一樣。這天午夜收攤後,風伯也如常來到這裏並說:“小黃,又聞到啦?你可真有食神了,今天有吃剩的脆皮豬手……”

    原以為這不過是普通不過的一晚,誰知卻是小黃的重要命運轉折。這時不知從哪裏衝來了一隻大狗,牠那血絲的眼睛在閃電中忽明忽暗,大概是嗅到風伯送來豬手的味道。看到這裏,小黃深知那必定是玩命的種。果然,說時遲那時快,牠的獠牙已挑破了夜幕,正破風襲來。小黃來不及多想,就撲身前去,抵擋那發狂的傢伙。雖然牠已反應極快,但大狗反應更快,一個閃身,然後左側一咬,單是一個回合,小黃便掉了巴掌大的皮,然後是第二回合、第三、第四回合。雖然步步都怵目驚心,但牠卻渾然不覺痛苦似的,繼續堅持下去,接着更發出一陣低沉嗚咽,彷彿告訴大狗,再來就要拼命的了。但大狗就是見慣風浪,怎把小黃狗那幾板斧看在眼裏。

    可正當雙方想發動最後一擊時,風伯也終於有反應了,他把巷頭拿來的掃把當武器,一上來就是個“橫掃千軍”,這關公般的氣勢確把大狗都鎮住了。雖說不要命,但可不能白送命,面對二打一的局面,大狗馬上就選擇逃離現場。

    就在大狗走後,小黃便心頭一鬆,整個身子就攤倒了。老人一手把他抱起:“不用怕,我們去看醫生,看醫生……”

    小黃的記憶有點混亂,牠記得被那人抱在懷內,又記得有些白衣人在跟牠打針,又食藥,最難忍受的是還把牠包成一隻裹蒸粽似的。牠盡力地想把那些白布條扯下,畢竟實在難看,牠認為狗也有狗的尊嚴。但那人卻說:“不能扯,乖,我的寶貝。你很勇敢,全靠你保護了。”都不知道這是什麼魔法咒語,小黃真的就停手了。此時牠還不太明白,自己已把風伯當成主人了,甚至糊裏糊塗跟着他回家。

    他告訴牠在卧室裏有牠的專屬藤編狗窩,但奇怪的是那發出嗡鳴聲又懂轉頭的傢伙叫風扇到底是什麼來的,只知涼涼的,甚為舒爽。這天他說了很多規矩,雖然小黃已努力用小腦袋去記了,但又真的記不下,只記得第一句:“你很勇敢,真的十分勇敢,保護了我,你是我們家的驕傲。”而此刻小黃亦明白到自己被老人收編了,這種感覺真的很幸福。

    往後在這裏,小黃學懂了更多,如在清晨會幫風伯叼來報紙,又會蹲坐在泗碼頭門壁的小攤前來嚇那些偷食材的老鼠。當然,小黃最重要的任務還有驅趕那些不知死活的野狗們。但從風伯的角度來說,小黃最重要的任務還是每當自己痛風發作,牠就會乖乖趴在他膝頭,尾巴有節奏地拍打那些發紫的膝關節。

    但幸福看來並不是必然的,風伯的排檔攤附近一帶不少地已被防疫欄圍上,從前鍋內騰起的熱霧再沒有見到升起。雖然如此,但小黃仍然努力地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如把那包裹外賣盒的大塑料袋拖到風伯身邊。雖然他並不知道疫情期間這些都很難用得上了,甚至就在數天過後已有一些穿着藍白防護服的人把門封起來了。那天外邊下着雨,風伯蜷縮在床上發抖,小黃努力地蹭着他的身體,並不時用鼻尖反覆地貼着他滾燙的臉龐。

    “多好,狗在給你取暖呢!”面罩後的聲音帶着笑意,風伯在混沌的意識中,也回了句:“對,小黃牠很乖。”

    十四日的隔離結束了,但結不結束都沒有什麼大分別。現在除了去樓下的超級巿場,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家裏,平常也只有兒子偶然會來一個電話,反倒一人一狗卻成了最佳的親密伴侶。雖然現實是這樣,可在小黃眼裏,那個電話的重要性牠還是知道的。雖然風伯對話時語氣有點冷淡,但每次放下電話都要樂上好半天,最後還會拿出相片對其展示:“他就是我的衰仔”,然後還一股勁地說:“唉……都是我不好,他媽走得早,小時候無人帶就把他帶在身邊,結果出得檔口多,居然對炒鑊有興趣。原想他出人頭地,即使不做律師醫生,起碼都做個辦公室白領,但事與願違,他對辦公桌無感,卻對灶台有感,都是命,他爺做廚房,他爸是做大牌檔,應驗了那句“老鼠生兒只能打地洞”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很有出色,在賭場的廚房做,現在都做到副總廚了。小黃“嗚鳴”了幾句,算是認識小主人了。

    直至這天,風伯在洗澡,手機在枱上震響起來。小黃知道是小主人來電話了,於是用爪子拍打浴室玻璃門,嗚咽混着水聲,風伯關了花灑,衣服也不及穿就趕了出來,並邊開免提邊穿衣服。

    “你好,是陳星風先生嗎?”

    “我是,哪位?”

    “這裏是治安警打來的,很遺憾地通知你,你的兒子今天下午在文第士街那邊跳了下來……人已經走了……”

    其實人類真的很奇怪,不知道為何會自己結束生命,就像我們這些狗,即使是流浪到快死了也沒想過自殺。聽他們說,是因為五十九歲被賭場辭退,因太老怕以後找不到工作,又怕人笑,所以便在高處跳下來了。小主人怎麼這樣不懂事,你看,弄到風伯多不開心。還有那些人也太過分了,怎麼就不能送行呢?好像又是疫情關係,我們都困在屋子多少月了。你們看,風伯又哭了。於是小黃便把衣櫃門拉開,扒開那些衣服,並咬住收藏在衣堆裏的真空袋,因為他知道那是早前風伯為小主人整理的遺物,說不定看了會感到欣慰。誰知他哭得更厲害了,牠有點不知所措,只能叼着他的拖鞋,又或叼來報紙,總之平常風伯會誇讚牠的事都做了一遍,然後又蹭他的膝蓋和腳背。風伯一把擁着小黃,大家沒有說話卻溫暖着彼此。

    如是者五年過去了,風伯痛惜小黃的心一點也沒有減退,即使生意再不好他也會偷偷把燒雞腿塞進狗碗,自己就只能吃那些隔夜菜瓜,而這些小黃雖然不太理解,但牠依然能感受到風伯的愛。

    可惜的是環球經濟下滑,澳車北上,澳門雖然還有賭業和旅遊業支撐,但民生經濟卻不容太過樂觀。連風伯都不得不感嘆,想不到疫情能挺過去,反而疫後不行了。

    這天家裏來了陌生人,是個女的,小黃吠了幾句,但經過風伯制止便不情願地走開了。

    “風伯,那些風濕骨痛好些沒有?”

    “陳姑娘有心了,只是人老了,就會是那樣子。”

    “也對,但敬老金拿了沒有?”

    “拿了,但都要拿去補貼個孫,畢竟疫情時,他爸走了,現在工作又不好找,唉,長命債!”風伯揮揮手。

    “長命債,長命還,而且兒孫自有兒孫福,照顧自己身體最重要。”她老練地安慰着。

    “話是這樣說,但真正做起來便不是這樣,唉……總之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對了,陳姑娘我想問下一些動物收養的事,不知你清不清楚。”

    “據我所知有狗房,一些動物協會等等,但不會收很多,而且過一段時期無人領養就好像要安樂死。詳情我都不是太清楚,有空可以再去了解一下,怎麼?風伯你不打算養小黃了嗎?”

    風伯沒有回應,若小黃聽得明白大概想死的心都有了。由這天開始,風伯變得更加悶悶不樂,小黃不明所以,還想透過親親貼貼來拉近彼此出現的隔閡,但可惜預期的結果並沒有出現,甚至某天開始突然不再讓牠進臥室,並收走了那專屬的藤編狗窩。小黃聽見零碎的字句在電風扇的嗡鳴中飄蕩:“不能太……熟絡……無法適應……新環……”

    小黃像察覺了什麼似的,從此早出晚歸,攤也不跟風伯出了,有時甚至還帶着一身傷回來。現在門又啪啪地響,風伯的湯勺咣當掉進鍋裏,他慌忙撈出用衣袖擦了擦:“是小黃回來吧,等等。”而門開後第一句也問:“食飯未啊?”

    牠沒氣回應,只是隨便找了個角落就攤倒去了。風伯見狀便湊了上來,在摸拍中他又發現了牠耳後新添了傷口,還掉了好大的一塊皮。看到此情景,風伯立馬大駡:“你又去哪裏玩了一身傷?你都老大不少了,能讓人省點心嗎?”

    小黃沒有搭理,只是縮着脖子,同時感覺胃也被縮了起來,胃口差得很,只喝了點湯水,甚至對風伯那把魚骨挑了淨把魚肉放進掉漆的狗盆也不理會。

    直到那個悶熱的黃昏,小黃居然一反常態跟着風伯出攤,牠安靜地趴到爐旁,彷彿在養精蓄銳似的。忽然數條野狗在轉角處時隱時現,領頭那隻又黑又壯的站到隊伍最前端,原來就是當年的大狗,這氣勢要比當年的阿龍老大還要強啊。

    好一場宿命戰,小黃繃緊那些衰老的肌肉,在風伯還沒有發號命令時已從喉嚨裏滾動着雷鳴。在一眾野狗愣神的瞬間,牠已像炮彈般將帶頭的一隻撞飛,隨後幾隻見狀馬上咬住牠的咽喉在泥地裏翻滾。但小黃並沒理會,甚至奮力反擊,一個轉身已甩開牠們,其背影突然高大如當年猛虎一般無異,這勇猛連風伯看後都呆住了,早已忘記要加入戰局。

    突然黑狗從背後突襲,一口下去小黃後腿已見白骨。可牠卻用盡最後力氣躍起,利齒一橫沒入仇敵的喉嚨,從此再無聲色。其他小野狗見大勢已去,亦趕忙逃去。風伯跌坐在血泊裏,而小黃則喘着大氣,像在邀功似的說:“你看我有能力保護你吧!”

    然後風伯踉蹌奔來把小黃摟在懷內,牠也用最後的氣力用鼻子蹭了蹭他那長滿老繭的手背。他摸着牠,可指縫已不住地滲着死亡氣息。最後風伯柔和地說:“你做得很好,跟當初一樣,十分勇敢,十分乖,我們回家吧!”風伯那渾濁的眼淚已落進小黃那漸散的瞳孔。

    一個月過後,小攤結業了,孫子亦準備移居他地。這天社工陳姑娘來進行例行探視,但藥的味道已蓋過老屋原來熟悉的氣味,這也是沒辦法的,畢竟肝癌晚期要吃的藥也不少,風伯亦隨手把診斷書就放在茶几底,彷彿一切都無關重要。

    “身體好些嗎?”

    “都是那樣,不好也不壞。”

    “孫子是周三走?”

    “是的,他老婆在成都有項目,那邊也有她的親人。反正個孫在這裏都冇人冇物,無論是拼事業、養親情都在那邊好些,說到底那邊終歸有人陪,那裏有人就有家。”

    “沒有告訴個孫?”

    “怎說得出口,我連小黃都沒有提起過。唉……可能牠都在恨我。”

    “怎會呢?而且你都沒有辦法再長時間照顧牠了,總要為牠找條後路。”陳姑娘嘆氣道。

    “所以牠的後路,大抵就為我招來野狗吧!”

    “牠怎麼會為你惹麻煩呢?”

    “你就是想招些麻煩,然後證明自己還有能力,牠想我重新看待牠。或許就是我迫死牠。”

    “風伯你多想了。”

    “可能吧!”

    他揣着那鋥亮的項圈,窗外的霓虹剛剛亮起,像一群游過的彩色小魚,彷彿間,他看到小黃就在牠們的身後追了過去。



    望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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