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緣 還是在歌樓聽雨的年代,骨頭是未淬火的生鐵。習武的拳風裡總裹着關節錯位的悶響,擂台上更常聽見韌帶撕裂的細銳哀鳴。彼時道場角落總蜷着幾個掛彩的師兄弟,像被拆散關節的木偶,極需“鬼醫”來重組筋骨。 眾師兄弟口中的“鬼醫”有雙能分筋錯骨的妙手。任你肩胛脫臼如折翼鳥,腕骨錯位若斷榫卯,他只消指節一扣一推,伴隨慘叫聲與骨頭歸巢的“喀嚓”聲,傷處便如魔術般應聲回復原位。因此診室裡痛呼聲此起彼落,像是為他神奇手法而伴奏的鑼鈸。 到了在客舟聽雨的年紀,自己也成立了道館,血氣漸斂成鞘中之劍。十年前開始練習菲國刀術,曾追求勢、勁合一,嘗一記“青龍出水”劈裂氣流而出,勁力雖猛,卻收勢不住,左手肘關節給前伸太盡而逆向位移,每揮動時輒有刺痛如電擊。半年多來,針灸銀芒刺不穿痛源,推拿掌勁揉不散痼疾,患處似有鋼鋸日夜拉扯筋絡。幸遇鄧醫師,診室竟如禪房般清淨,只有電槍在關節上“嗶嗶”之聲。他沒有分筋錯骨的雷霆之手,只引導我緩緩屈伸臂膀:“痛是骨頭在說話,仔細聽。”指尖忽如春風拂柳,在我肘彎漩渦處連續輕輕撥弄推捏——半年積痛剎那煙消雲散,彷彿枯井忽湧清泉。 自此每季必往拜訪,他總在談笑間校正我這副老舊兵器,令關節復歸靜水流深的秩序。 哀哉!鄧醫師月前仙去,診室空餘其響亮笑聲的回音,牆上“妙手仁心”錦旗的流蘇乃在冷氣噴薄的風裡飄搖。昨夜練刀時左膝驟痛,不禁又想起鄧醫師校正我膝蓋的那根電槍,忽覺這人間苦海無邊,而能渡我的舟,竟已沉入銀河深處。佛經云菩薩以千手濟世,他卻連一雙療骨的手都帶走了。哀哉! 王 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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