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龍舟模型中的樂

    端午，清灰色院子的牆角一隅，一群龍舟正悄悄地等候我的到來，它們大小不一，形態各異，有的昂首挺胸、目光銳利；有的姿正身平、眼神堅定。千舟千樣，龍舟在舅公的雕刻刀下，漸漸有了生命的重量。

    我不禁伸出手，想要觸摸一下那金黃色的龍舟，“小心點！”中氣十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動作，我有點不好意思。舅公見了，饒有興趣地跟我聊了起來，我如夢初醒，原來這是舅公將要去參賽的作品，他熱情地邀我去工作坊轉一圈。

    屋外鑼鼓喧天，而那道厚實的木門後面，卻隱藏着另一個幽深的世界。削刀刻劃聲和綠植間摩挲的沙沙聲不由自主地飄蕩着，彷彿在風中歌唱。陽光透過繁密的綠蔭，灑下一層層柔和的暖意，流過舅公專注的眼睛，最終傾瀉而落。只見那雙佈滿滄桑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持着和它並不相符的刻刀，指尖翻飛，手腕起伏，力度恰到好處。一起一落間，龍舟大致的體態便成形了。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舅公卻絲毫沒有在意，隨即拿起了另一把更爲俏小的刻刀，俯下頭，脖子用力地向前傾，他輕輕調整龍舟的角度，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細緻刻劃。

    舅公躬着腰，瘦削的背影在燈光的映照下愈顯滄桑，頭頂上的白髮稀疏散佈，就像是黑山上零星的雪松。他拿着那支被雕刻得越發精妙生動的龍舟模型，載着我在時間的長河中穿梭，重回那個盛夏——同一個工作坊裡，坐着雕刻的卻是另一位青年人。他一手執刻刀，一手輕按模型將它固定，小心翼翼地劃刻着，緩慢而堅定，他是我的表舅，這是他遷到香港的第一年。

    表舅在“龍舟村”長大，自幼便與龍舟模型相依爲伴的他，對它們的愛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他總說，生活中少了那一抹紅木香，就像心裡總缺了一塊，只有回來親自做一支，帶到香港放着、看着、聞着，才有安心感。他還說，要讓他的孩子也了解龍舟文化，熱愛龍舟模型，像他小時候一樣。年幼的我尚不能理解這些話的深意，只知道看着那支被表舅嘔心瀝血創造出來，雖不甚完美，卻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的龍舟，一個勁地說着好看。

    直至今日，時光交錯，舅公和表舅的身影重疊，我似乎才領悟到一絲蘊含在龍舟模型中的別樣的美，它不是一件普通的物品，而是代代相傳的工匠精神，是歷久彌新的古人智慧，是泱泱華夏五千年文化的縮影。許多和他們一樣的匠人就像一粒粒星辰，雖渺小，卻耀眼得讓人不可忽視。星辰越聚越多，逐漸就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銀河，讓許多再也無法被製作出來的古龍舟，以模型的形式沿着銀河遊過古今，向世界展示它的美。我想讓更多人了解它們，了解屬於古人的智慧，了解中華文化孕育的美！

    拿起手中輕巧的刻刀，擔起那份沉甸甸的責任，輕撫舟身，俯下身子，一抹紅木香鑽入鼻尖，我學着舅公的樣子，在紅木上留下我的印記，鑽角、挑形、削整、去屑……時間，一點一點流淌，心，卻靜了下來，在一雕一刻間，我似乎也覓到了藏在龍舟模型中的樂！

    張語芯   鏡平  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