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下的孤寂

    杜  然

    在短短十多年的藝術創作路上，卡梅倫選擇以肖像攝影展現才華，不久便獲得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V&A)賞識，背後少不了她對自己藝術信念的堅持，還有多年來苦心經營人脈的努力。丈夫退休後，兩人從印度返回英國定居，他們的左鄰右里，不是劇作家泰勒(Henry Taylor)，就是桂冠詩人阿爾弗雷德 · 丁尼生(Alfred Tennyson)夫婦。除了在藝術上向他們請益，卡梅倫亦費盡心思，試圖與丁尼生夫人建立閨蜜關係。但她的過分熱情與友善，卻時而讓身邊的人感到不自在，甚至認為她別有用心。卡梅倫對人脈的“長線投資”，有時會為她帶來自己想要的回報。例如她前後等了三年，最終勸服了丁尼生做模特兒。然而卡梅倫對被攝者的嚴苛要求，丁尼生卻吃不消，更以受害人自居。了解過當事人這段“痛苦”經歷，再細心欣賞這幅攝於一八六九年的丁尼生肖像，難免會讓人先入為主，認定他炯炯有神的雙眼之中，似帶有三分隨時要拂袖離場的怒火。成年人姑且滿腔牢騷，要小孩子在卡梅倫面前言聽計從，難度之高更是可想而知。就如《我等待》中這位小天使，眼神似是略帶疲憊。然而從藝術角度看，《我等待》符合了維多利亞時代喜用小孩為肖像主角的市場需要，卡梅倫亦成功表現出他們如天使般天真無邪的善良一面。

    在她的模特兒眼中，卡梅倫或許儼如暴君，但當時不少英國名人依然樂此不疲，委託她透過肖像攝影，設計自己在大眾心目中的形象。在她鏡頭下的芸芸眾星，除了科學家達爾文、跟她亦師亦友的藍印發明家赫歇爾，還有英國作家吳爾芙(Virginia Woolf)。茱莉亞傑克遜(Julia Jackson)是卡梅倫其中一位御用模特兒，常常被拍攝成古典神話或宗教故事裡的人物。因兩人的姨甥關係，而傑克遜是吳爾芙的母親，相比邀約其他大人物的難度，卡梅倫有吳爾芙這位星級座上客，一切便看似理所當然。兩人同樣出身上流社會，婚姻美滿，但身為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男權至上的社會局限，讓她們的內心不時泛起疑問。就如吳爾芙的文集《自己的房間》，字裡行間流露出她的孤寂與痛苦。在一個門窗緊閉的空房內，思考雖然無拘無束，但極其量只可以眺望窗外長年累月的綿綿雨絲。即使在現實生活中，吳爾芙有喬伊斯和T.S.艾略特等名家摯友，亦時刻感受到當時英國鮮活的文藝風氣，對一位作家而言，一切看似幸福不過，但在見證世界大戰對文明的摧殘，祥和安寧的歲月從此一去不復返後，她對人生始終充滿了疑惑，甚至陷入了絕望，最終以投河自盡的方式，跟纏繞半生的孤寂和鳴。

    出色的攝影師，可以讓我們永遠記住相片裡的面容，這幅吳爾芙的肖像，也許是後世對她最深刻的第一印象。那份低頭沉思的神情，高雅雋永的氣質形象，教人久久難以忘懷，彷彿親眼看着吳爾芙遠眺窗外遐思的惆悵，從此永遠憂鬱下去。

    （英國攝影師茱莉亞 · 瑪嘉烈 · 卡梅倫 · 三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