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智

    他們識字，卻在生活的水域擱淺。填申請表時筆尖顫如驚蟻，閱讀藥物說明如解甲骨殘片，查字典竟比攀蜀道艱難。巴士站裡，有人對着路線圖發愣；超市貨架前，主婦對營養標籤皺眉。經濟學家說這群人的平均壽命較常人短五年，民主指數低三成——知識的荒蕪終將蔓生成文明的鹽鹼地。

    這種病症不限於那些瘧疾橫行的雨林國度。年輕人正用AI代寫情書，演算法生成的甜言蜜語，比他們舌下的拿鐵更泡沫虛浮。抖音的十五秒毒癮侵蝕神經突觸，孩童的專注力比夏蟬更短暫。古人在青燈黃卷裡磨出目力穿紙的功夫，今人連一篇千字社論都讀得氣喘吁吁，活像被迫攀登知識的懸崖。更可怕的是，我們正親手為下一代打造愚昧的搖籃——當GPT代筆論文，Midjourney代勞繪畫，人腦將退化成按鍵，一指戳下，便有現成答案如罐頭迸開。

    連我們這代人也難逃退化。某日提筆寫文，發現“尷尬”二字竟需手機校驗；讀《論語》至“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下意識想問Siri何解。AI如殷勤的書僮，日日為我們代讀代寫，直到主人變成滿腦腸肥的廢帝。

    老子說“絕聖棄智”，莊子倡“坐忘”，但若見今人將主動的“棄智”活成被動的“失智”，恐怕要苦笑改口：“返璞歸真”原是一場集體腦霧，分不清蝴蝶與毛蟲。

    如今最迫切的，是如何阻止知識雪崩式的倒退。徹底的無知如荒漠，尚可開渠引水；半吊子的退化卻是沼澤，表面浮着幾片殘荷，底下盡是吞噬理性的淤泥。更兇險者在廟堂——某國曾經的總統競選人宣稱“金字塔是糧倉”，有在位者將進化論斥為邪說，他們雖西裝革履地站在講台上，腦中卻上演着《山海經》怪譚。這些退智的肉食者卻從不懷疑自己，只忙着將謊言鑄成子彈，將異見者釘上愚昧的十字架。

    王    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