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與不美

    ——觀“塞尚和雷諾阿的世界”

    戶外寫生是印象派的一大特點，對光線與色彩的追求，更成爲其標誌。作為一般觀衆，我們往往首先想到莫奈，畢竟作爲印象派的開山鼻祖，他的畫作自然是無可爭議的代表。筆者第一次接觸《打陽傘的女人》時，也曾被那輕盈的筆觸與光影流動深深打動。然而，香港藝術館近期的展覽“塞尚和雷諾阿的世界”則提供了一個不同的視角——即使同屬印象派，畫家們的追求依然各有側重。這場展覽不僅是關於美與不美的體驗，而是透過策展人的佈局，帶領觀衆窺探畫家的創作理念。

    塞尚與雷諾阿，雖為多年好友，常以書信交流，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風格之路。塞尚關注形狀與結構，在他的畫作中，線條與幾何圖案隨處可見。如《紅色岩石》中，色塊與線條的結合取代了傳統的透視法，重構出一種獨特的構圖；他的畫作甚至讓人聯想到大腦的運作方式。我們往往依賴簡化的視覺特徵來辨識事物，例如卡通中的雞腿，簡單幾筆就能喚起我們的認知。但在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初，畫家們卻是在畫布上進行這樣的試驗——或許，塞尚也是在某種程度上對大腦認知進行探索。

    雷諾阿則更强調筆觸的流動感與色彩的溫潤，這種技法在本次的《風景中的裸女》中表現得尤爲明顯。事實上，眼尖的觀衆或許會察覺，這幅作品與馬奈和莫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尤為相似（他們師徒二人各有一幅）。但無論構圖或光影的處理，雷諾阿仍然保有其鮮明特色——流動的筆觸、柔和溫暖的色彩，使畫面呈現出獨特的溫潤感。因此，單就直觀的美感而言，許多觀衆甚至會更偏愛雷諾阿的作品。若以人作喻，雷諾阿的畫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而塞尚的畫則更像一個孤獨的思考者。

    策展人的巧思，正在於如何引導觀衆思考這種差異。展覽空間將兩位畫家的作品並置於左右兩側，當觀衆穿梭其中，不僅能通過畫作對比兩人的風格，更能透過場內的動畫與文字解說，進一步理解畫家的理念。例如，同樣以水果爲主題的塞尚《靜物：蘋果與梨》和雷諾阿《桃子》，便展現了截然不同的藝術處理方式：塞尚以線條與結構塑造物象，而雷諾阿則通過筆觸與色彩層次營造質感。

    正如本次展覽中，筆者最喜愛的兩幅作品——雷諾阿的《風景中的裸女》與塞尚的《三浴女》。這兩幅畫作不僅展現了兩人在構圖上的不同思考方式，更隱約預示着現代藝術的發展：塞尚的《三浴女》雖線條粗獷，但正是這種簡化與重構，使其畫風成爲後來野獸派馬蒂斯與立體主義畢加索的靈感來源。

    此外，展覽中特別設置了一個模擬火車車廂的互動區域。觀衆可坐在“火車”內，透過窗戶觀看流動的風景，而這些風景則由不同畫作拼接而成，彷彿讓人短暫離開展場，進入畫家筆下的世界。或許，當年的畫家們正是在這樣的旅途中，試圖捕捉光線變化，思考筆觸如何落下。尤其當觀衆行走展場許久、略感疲倦時，這個空間不僅提供了短暫的休息，亦讓人以另一種方式體驗印象派的視角。如果說展場內的畫作是靜態的，那麽這趟短暫的旅程，則是將印象派的瞬間感知延伸至整個空間之中。

    展覽最後的部分亦毫不馬虎，在《啓迪現代》中，觀衆會看到丹尼、畢加索、馬蒂斯等畫家的作品，借此呈現藝術史的傳承與演變。這意味着畫家之間的影響，並非僅是某一種風格的延續，更是不同視角與思考方式的激盪

    與交融。

    李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