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場    我們都是Pi的精神科醫生

    澳門藝術節的第三十五個年頭，以“成長”為主題，卻在舞台中央放置了一張冰冷的病床——當觀眾步入劇場時，她們買下的不僅是一張戲票，更是一張診斷書。榮獲五項號稱“舞台劇界奧斯卡獎”的奧立佛獎演出《少年Pi的奇幻漂流》，用旋轉舞台的暴風雨、栩栩如生的操偶技藝、炫目精彩且流暢的場景切換，音效燈光氣霧都營造情緒非常到位的情節，演出將揚 · 馬特爾的小說提煉成一劑致幻劑：它先以治癒大自然和其樂融融家族的美好取信於你，再以驚險卻引人入勝的大海歷險讓你逐漸聽信，但破綻慢慢顯露出時，你才知道這背後也許是被殘酷現實逼瘋的精神病人的自我安慰，可我們卻沉浸其中，甚至願意相信。

    一九七八年，墨西哥一家精神病院的蒼白房間內，上演了一場斑斕絢爛的奇幻漂流。在這場漂流冒險中，有一位少年改名叫Pi，那是神秘且科學的無限循環數字π的同音字。少年剛遭遇了一場海上風暴，他是這場事故的唯一倖存者。他質問前來調查事故的大使館官員“你相信神嗎？”、“你有信仰嗎？”可從結局回看，這問題的潛台詞似乎是——“如果故事過於美好，你願意相信一名瘋子嗎？”

    當操偶者操縱着一隻隻蝴蝶從四面八方穿過森林；當熱鬧的印度市集中動物籠子被做成可移動柵欄，演員穿梭其中，柵欄忽而變成陰暗骯髒的貨船欄杆，忽而變成精神病院鐵窗；當Pi的病床和救生船來回切換，電閃雷鳴、狂風暴雨翻滾起海浪和雨後天晴風平浪靜的夢幻海洋……這一切，究竟是一位勇敢天真少年的真實回憶，還是精神病人的自我保護機制？

    “人才是動物園最危險的動物”。動物園像是一個微型社會，這裡有猩猩、斑馬、獵狗、老虎、山羊。我們願意相信動物與人類的共存歷險，但理性告訴我們這是人吃人的殘酷事實，通過動物與人的鏡像，批判當中的權力與暴力。而我們的精神世界，願意相信哪一個故事版本，都取決於我們自己。劇場舞台的魅力之處，便是打破現實的次元壁，接受故事永遠有兩個版本——一個用於生存，一個用於刺痛現實，允許兩者並存的現代方舟。

    澳門藝術節的第三十五周年，不僅是藝術節的成長，也是澳門這座城市的“自我診斷”。當我們走出劇場，暴雨沖刷着新馬路的葡式碎石路，Pi的救生艇或許從未遠去——

    四百年的時代潮汐、人們的成長漂流、賭場與廟宇並存的魔幻日常，何嘗不是另一場二百二十七天的海上求生？

    真正的“成長”，是承認診斷書永遠有兩份：一份寫着“瘋子的童話”，另一份寫着“清醒者的病歷”。而澳門，這座慣於在颱風中舞蹈的城市，終將學會像Pi那樣，在暴風雨的月光下，對所有追問報以釋然的沉默。藝術從不提供答案，它只負責將鏡子遞給你，讓你在裂痕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雨  桐

    （圖片來源：澳門文化局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