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石葡韻

    陽光和煦，清風怡人，我悠閒地漫步到塔石廣場，色彩鮮明的澳門檔案館、澳門中央圖書館及文化局等歐陸建築物，座落在黑白相錯的葡式碎石地上，廣場上正舉行“塔石藝墟”活動，手工藝品、文創精品，琳琅滿目，還有香氣誘人的小食攤檔，以及藝人演唱田園民歌。我徐徐地坐在石階上，陶醉在悅耳的旋律和歌聲中，沉浸在中西文化共融的氛圍裡，油然勾起往昔年輕時的片段，彷彿時空交錯，物換星移，將我帶回上世紀九十年代。

    中學畢業後我到內地升讀大學，大三那年選讀第二外語科目時，考慮到葡語在澳門較實用，於是便選讀了葡語。老師是位慈祥的葡國女士，循循善誘地教導我們，使我對葡語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大四下學期老師協助我們向澳門推廣葡語的基金組織申請獎學金，畢業時我和兩位同學獲得了獎學金，可到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學，就讀一年的葡國語言及文化課程！

    那年秋天，黃葉漫天飛舞，經過十多小時的空中航程，我們抵達英國倫敦機場，之後再轉機前往葡國。客機降落在里斯本機場時，曾是那麼遙不可及的葡萄牙，就如夢似幻般展現在眼前。入境後，我們拖着沉重的行李和疲憊的身軀，乘坐長途巴士前往古老而又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城市——科英布拉。到達後，學校先行安排我們入住青年旅舍，其後再協助我們在市內尋找出租房間。

    我從租住的房子沿着斜路前行，兩旁樹木披着金色的秋裝，慵懶的鴿子在地上隨處覓食，一路上經過紅頂白牆的花園平房、麵包店、咖啡茶座、商店、公園、教堂等，偶爾會遇見用頭頂着盛載蔬果籃子走路的婦女，真是蔚為奇觀！步行約半小時，便到達科英布拉大學典雅的鐘樓，它與富麗堂皇的圖書館都是大學的標誌性建築物，繼續前行，便到達瀰漫藝文氣息的文學院。

    班裡的同學來自不同的地方，有泰國、韓國、印度等，也有來自內地的。葡萄牙人性格熱情開朗，親友打招呼以親臉或擁抱方式，與中國的禮儀截然不同。每天在飯堂排隊時，總有西方戀人一邊排隊，一邊像接吻魚般痴纏，不知是他們太開放還是我們太含蓄？套餐一般是肉類加薯條及麵包，飯和菜只有一丁點，再加一碗薯蓉湯，飲食方面並不習慣，但人在異鄉，惟有適者生存吧。然而，葡國的建築對於我們來說則一點也不陌生，到處都似曾相識，特別是那些葡式碎石地和優雅的教堂，教堂前地常有學生提着樂器，演唱葡萄牙傳統的法朵民歌。

    周日我們常去市集“趁墟”，攤檔主要售賣手工藝品、花卉和小食，很有地道特色且價格便宜。碰上兩三天的假期，我們便到其他城市遨遊，探索不同城市的魅力。有天同學提議去里斯本觀看鬥牛表演，大家興致勃勃前往，準備大開眼界。進入鬥牛場後，果然座無虛席，表演開始時，鬥牛士先是戲弄龐大的牛隻，繼而用紅布刺激牠，引致蠻牛用角狂撼他，追逐之間鬥牛士斷續用箭插向牛背，看到牛血不斷飛濺，觀眾看得拍掌喝采，我則不忍再看那麼血腥的表演了。

    葡國的冬天一般不下雪，但卻經常下雨，外出時總要帶備雨傘，濕冷的寒氣逼人，晚上躲在羽絨睡袋裡，雙腳依然冰冷。聽說近郊的星山冬天會下雪，我便和幾位同學趁假日，租車自駕到星山賞雪。那天天朗氣清，沿途風光旖旎，抵達星山區域後，車輛沿山路盤旋而上，駛至山腰時，開始看到點點積雪，我們歡呼雀躍。車輛繼續上行，積雪越來越多，我們興奮地下車玩味皚皚白雪，星山雖然不是滿山蒼雪，但在一般不下雪的國家看到白雪，已令我們喜出望外！

    玩了半天，趁天未黑我們便回程。正想閉目小休之際，忽然感到車速有點不尋常，汽車像脫韁的野馬般狂衝，我下意識抱緊頭顱。“噢”！“呯”！一聲巨響，汽車撞山了！我們驚魂未定，怎麼了？大家有沒有受傷？司機同學和前座的男同學感到頭昏目眩，幸好有安全帶及彈出的氣袋保護，奇蹟般沒有大礙；後座的我和另一女同學感到天旋地轉，慶幸也沒有受傷，但坐在中間的女同學則感到右手劇痛，我們慌忙召喚救護車。

    救護車在顛簸的山路上呼嘯疾馳，抵達醫院後，證實女同學的右手肘骨折，需要即時動手術。手術後她的右手以石膏固定並包紮好，我們終可鬆一口氣。駕車的同學憶述事發時，突感煞車的腳掣沒有反應，汽車正急速前衝，情急之下，他惟有拼命向右轉軚，因只有撞山才可令失控的車停下，不然就會直衝懸崖！我們嚇得大汗淋漓，想不到郊遊賞雪竟樂極生悲，生死時速並非電影才會出現的情節啊！感謝司機同學臨危不亂，在千鈞一髮之際決斷英明，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新奇的日子久了，思鄉之情像藤蔓般日漸糾結，坐在昏黃的書桌前，溫習累了，我便按下錄音機的鍵，聆聽熟悉的中文歌曲，以解寂寥和鄉愁。然而，最盼望的還是收到遠方的來信（當時仍是以書信和電話作為主要通訊工具），親友的片言隻字像甘露般滋潤我的心田，自己亦埋頭寫信，以寄思念之情。

    窗外明月當空，外國的月亮並沒有特別圓，望着冬夜的月亮，想起兒時住在木屋區，每當停電的晚上，我便與姐姐、弟弟搬椅子到屋外，抬頭仰望星星和月亮，媽媽有說不完的傳說故事，讓我們對偌大的夜空更添遐想。每到中秋節前，爸爸就會用竹枝和彩紙，為我們紮作燈籠，有楊桃、白兔、飛機等造型，趣致又色彩繽紛。吃過中秋團圓飯後，我們便提着花燈在街巷裡繞圈子，燭光搖曳生輝劃破黑暗，真是好玩極了……

    那天寒風刺骨，又下着惱人的小雨，放學後只想快點回到房子。剛進門，房東老太太即笑瞇瞇送來包裹，我驚喜地拆開它，有普洱茶葉、罐頭豆豉鯪魚及午餐肉等，還有爸媽寄來的新年利市！啊，那天是農曆年初二，媽媽一定又忙於準備豐盛的開年飯了。想起大學時期每次回澳，媽媽總會精心熬製老火湯及烹調我愛吃的餸菜，此刻我的寒意全消，暖流不斷湧上心頭，能在異鄉喝到中國茶及吃到中國食品，真是太幸福了！

    上學途經的花園平房，院子裡的花兒悄悄綻放，散發出淡雅的芬芳，蝴蝶翩翩起舞，懶洋洋的鴿子又再出來覓食，春意盎然的美景令人心曠神怡。鄰近科英布拉的菲蓋拉達福什，有景致迷人的海灘，假日我們愛到那裡享受溫柔的陽光和浪花，還可極目眺望浩翰的大西洋，海天相互交融，讓思緒自由自在地飛翔。趁着復活節假期，我和同學乘火車到鄰國西班牙，感受另一個國度的風土人情，星羅棋佈的名勝古蹟讓我們嘆為觀止，五光十色的酒吧夜店更令我們眼花繚亂。

    夏天是畢業的季節，亦是遊子離開驛站的時候了。臨別依依，房東老太太眼泛淚光，用力地與我擁抱道別，酸澀的離愁別緒頃刻使我淚濕。在科英布拉生活的日子，我的葡語進步了不少，也對葡萄牙文化有了深層的了解，並認識了很多異國朋友及他們的文化，不過我還是喜歡用筷子吃飯、喝中國茶、吃媽媽包的糭子、與親友歡聚中秋節，還有熱鬧的農曆新年……

    鳥倦知還，飛越千山萬水，我終於回到熟悉的家。媽媽見到我時，喜極而泣，只不過是一年光景，她額上的皺紋明顯了很多，白髮也多了許多，不變的是對子女的關懷和烹調美味餸菜的技巧。我滔滔不絕地與家人分享在葡國的所見所聞，但不敢提及星山的“亡命之旅”，怕會引起父母的不安。曾經與死神擦身而過，僥倖逢凶化吉，我要珍惜寶貴的生命，活好每一天！

    “塔石藝墟”的表演告一段落，人群逐漸散去，我亦從青蔥歲月返回現實。絡繹不絕的遊人在葡式碎石地上閒逛，有的欣賞特色文創精品，有的品嘗可口地道美食，有的穿梭在繽紛的建築群中“打卡”……多元文化造就了與別不同的澳門，它不僅是聞名遐邇的博彩之城，亦是具有深厚歷史文化和美食薈萃的旅遊休閒城市。蓮花寶地在明媚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生輝，蓮荷生生不息，風姿綽約，願我們在不斷的蛻變中，始終保持着蓮花般清純高雅的特質，悠悠飄香，代代相傳……

    燕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