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逃亡路

    特朗普今年甫登美國總統之位便大放厥詞，認為南美洲許多國家的窮人逃亡到美國，消耗美國資源，侵蝕美國人的福利，下令驅逐無證黑市勞工。他的行動，使一些首當其衝的受害人惶惶不可終日，也令一般不明內幕的人，以為美國真是流亡者的天堂，佔盡美國人的便宜。但是，他有沒有想過：也有不少美國人在美國站不住腳，流亡到他國？

    我在加國數十年，不只看過有人從加國跑到美國，也見過人們從美國跑到加國。他們所走的都是逃亡之路。有一年，我在美加邊境買了一座農場。農場所養的是食用雞隻，售予炸雞店。由於農場全部自動化，我的工作量不多，也不算辛苦，每天工作一兩小時便可收工，正合我這個懶人脾胃。

    農場在尼亞加拉河附近，這河的上游就是尼亞加拉大瀑布，驚濤駭浪，流到我的農場河段，已變得寧靜平穩。農場臨河設有小碼頭，還有一艘安裝舷外馬達的小船。這條河是加國與美國的國界，國界以河的中線為限，兩國居民舟楫往來，那個年代越過河界，誰都不聞不問。加美邊界數千里，既無邊牆，也無鐵絲網，美國人到加國買冰酒，我們則往美國買威士忌，駕船回家，免繳酒稅，習以為常。

    有一天傍晚，我照常駕船到美國的水牛城沽酒吃晚飯，趁月明星朗，回到小船，忽然發覺小船中坐着一男一女，都是陌生白人。我大吃一驚問：“你們怎麼跑上我的船？”女的蜷縮到男的身後，男的從褲袋中掏出幾張美鈔說：“對不起，我們想逃亡到加國避一避。”

    我拒絕他的錢說：“我只是到美國沽酒，並非偷渡的蛇頭，你們找錯人了。你們可以由正路過關，不必偷渡。”那女人忽然伏在男人肩上哭起來，男人臉呈悲苦之色說：“我們不慎陷入黑手黨的販毒集團，後來，我們覺悟，要想退出，他們不許，並且以強逼我妻子賣淫為要脅。我們曾試過乘車離美，但被他們潛伏在海關的黨羽發覺並抓回去。有人教我們，趁加國人來美買酒，可以付款偷渡，希望你能對我們施援手。”

    提到黑手黨，使我不寒而慄，他們橫行霸道，無惡不作，但我又怎能見死不救？我說：“這些錢豈是我能收的？我只是個無權無勇的農民，怎惹得起那群財雄勢大的惡霸？你們放過我吧。”那女人聽了，哭得更響，男的也滿臉愁容，再三向我懇求。我不再說話，趁着夜色漸濃，發動馬達，把小船駛向加國河岸，僥倖沒遇到邊境巡邏艇。小船順利返抵農場小碼頭，我引領二人上了我的汽車，風馳電掣把車開到灰狗長途巴士站，替他們買了多倫多車票。臨別時，男人向我擁抱致謝，我說：“不要謝我，謝上帝。是祂給你好運氣。”

    從此，不再相見，願上帝庇護他們。

    馬行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