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盤的日子

    回溯上世紀八十年代，長鏡拉遠至那年代的頭三年，澳門河邊新街某建築公司。幾乎沒有假期，星期六日隨時on call，要麼是部門上司叫，要麼是公司大老闆駕臨。他們都是一個模倒出來的“工作狂”，“巡地盤”巡出癮來，做細的我，只能隨時待命，亦步亦趨。

    我們那時負責兩個地盤，其中一個是深度四米、面積約一點五公頃的貨櫃碼頭工地；另一個是建二十層的住宅大樓。工程隊來自內地的四航局、中建公司。他們的團隊成員，穿着像地盤工，卻都是滿腹數字的工程師級數。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梁之勁，一口的煙屎牙，一頭的斑白茂髪，老是坐在那張脫皮脫骨的寫字枱面前，畫呀寫呀，或到海邊量呀，凝神靜視呀。有時我一早上班，便見到他挑燈伏案擔煙，好像沒有睡過似的。

    這樣一個團隊，個個獨當一面，不到三年，碼頭好了，大樓建了。從旁協作的澳門工程師、建築師都說，這些內地工程人員技術高超，規範嚴守。我與老吳代表業主，便在辦公室與地盤之間，天天、時時來回穿梭。咱倆其實都是教師出身，落地盤？語言同肢體格格不入。

    人說，監工對地盤工客氣不得，你好聲好氣請他們依足業主要求做嗎？他們會陽奉陰違，往往自以為是，“走樣”、“縮骨”，是故，監工必須實牙實齒，嚴格要求他們按圖紙做好每一道工序。這不是工程師的責任嗎？不，每一個細節還是要業主代表去跟。

    老吳厲害，一落地盤，便脫胎換骨似的，踩上地盤威風凜凜，瞪着他那粗眉大眼，逐處檢查施工進度。奇怪，地盤工都服了他，都聽他的。

    這位教師出身的“監工”軟硬兼施，收工了，會自己掏腰包請地盤工頭飲杯茶食個包。原來老吳在教書之前做過實業，一向文武雙全，腰直步速，工作勤快。我呢，揸筆開口居多，甚少沾染地氣，與地盤是明顯脫節。

    短短三年的地盤工，在我的生涯中卻非常深刻地雕刻了一大筆。工程師、地盤工人，都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偶爾打開手機，驚現一段訃告：振華公司的梁之勁（隸屬四航局）去世了，葬於廣州金鐘墓園，位列對國家有貢獻的人士。印象中，他只是六十歲左右。人到中年，過分勞累，為公獻身了。

    老吳呢，來美後都與他遠離了。最近偶爾一聚，但見他矍鑠非常，仍是健步快走。已經九十多，還在練字、工作，熱心公益，忙個不停，真了不起……

    翔    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