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作新讀話《郵票》

    素有“香港文壇教父”與“香港文學泰斗”之稱的小說家劉以鬯，其發表於一九七〇年代的小說《郵票》於二〇二五年首度以單行本成書出版。此乃劉先生畢生創作字數最多的一部長篇小說，共計五十餘萬字。最初於一九七一年至一九七三年在《明報晚報》連載，後期節取開篇五萬字，以《郵票在郵海裡游來游去》為題編入一九九五年出版的《劉以鬯中篇小說選》。此次出版的《郵票》單行本，則原汁原味地保留了小說連載時的全文，值得悉心重讀。

    本書以集郵三十年之久的工薪階層白領岑恕為主角，既以戲劇化的文字入木三分地描寫集郵者矛盾而微妙的心理活動和郵商的心機與算計，又有如數家珍對郵學資料、集郵專家以及香港和各地郵票市場運作與動向的介紹，展示了作者廣博的閱歷與豐富的集郵知識，讀者從中可領略一九七〇年代香港經濟、社會面貌及集郵特色。全書行文流暢，情節高低起伏，讀來引人入勝、欲罷不能。

    書的開篇描寫主角岑恕在郵票雜誌上看到一篇有關集郵範圍的文章後大受啟發，發展出自己的集郵方針，確定以收集珍罕的清代“慈壽”紀念郵票及其衍生品為目標。但他的興致卻因事態變化而高低起伏不定，高時“有一種難以描摹的慾望有如火焰般的在他內心中燃燒”，低時則對郵票失去信心，忽而內心焦躁不安、耐性盡失，忽而又心煩意亂、無法入睡，出讓郵票後還會產生悔意。如此種種，一個患得患失、被慾望牽制而不能自拔的香港集郵者形象生動地躍然於紙面，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

    書中一方面展現“慾望”和“痛苦”，描寫岑恕因身處物質世界和價格波動的市場之中而不由自主地被慾望牽着鼻子走，“一個人，想得到一樣東西得不到的話，當然會痛苦的。”另一方面亦分享“收穫”和“樂趣”，提及岑恕終於購得心儀的“慈壽小字九分暫作一角倒蓋新票”時，內心興奮到極點，驕傲與喜悅油然而生。

    本書最重要的配角是岑恕的妻子岑太，而描寫夫妻二人對郵票和股票如“移形換影”般的態度轉變則是其中最具妙趣的內容之一。由於岑恕過分沉迷購買珍郵，令他交不起房租以至舉債，夫妻間因此出現衝突和爭執。後來，岑太看到岑恕在買賣郵票中賺到了錢，竟也對集郵產生了興趣。此時，夫妻的爭論已不再是買不買郵票，而是買什麼郵票及如何看待郵票的價值。集郵對於岑恕是興趣與嗜好，在他眼中郵票是珍貴的收藏品。而岑太的目的是賺錢，郵票在她眼中則是單純的商品。觀念大不同，爭吵實難免。

    書中還透過岑恕夫妻的行為，如實反映了一九七〇年代初香港股市的瘋狂狀況和小市民的投機心理，有些人在轉瞬之間便賺得大錢。岑恕亦難以避開這個潮流，其炒股票的慾望竟開始大於集郵興趣。為了籌得炒股票的本錢，他不惜將價值不菲的郵票低價賣出。但岑恕最終在股市虧蝕了許多金錢，他在懊悔中不斷責備自己。其後，岑恕擬重整旗鼓，企圖組建新的郵票收藏專集。

    本書尾聲描寫有舊鄰居在股市賺錢後請岑恕夫婦參加飲宴，岑恕勉強陪同岑太前往，但因心裡不舒服而不想打牌，便獨自離場。他路過一間郵票店，對集郵又產生了興趣。回到家中閱讀郵票雜誌後，便打算參與拍賣來買入郵票。經歷種種挫折後，他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老樣子，開始了新一輪的循環往復……

    劉先生去世後，家人在整理其遺物及文稿時，發現了一份之前未見披露的集郵手稿，成為他寓文學於集郵的新例證。這份手稿共有五十餘頁，係在活頁小格原稿紙上粘貼一枚或數枚各國文學家郵票，其下方是劉先生親筆書寫的介紹票中文學家生平及著作的文字，個別還註釋了郵票的相關資訊。票中人物的姓名、書名都按原文書寫，故手稿中可見西班牙文、俄文、法文、匈牙利文、塞爾維亞文、冰島文、日文等多國文字，足見其涉獵範圍之廣。為了讓更多人見識這份珍貴的集郵手稿，“本事出版”於二〇二四年七月出版《劉以鬯手稿：郵票裡的文學世界》一書，以原貌展示手稿的全部內容，編者還補充了相關人物照片和書影資料等，並附錄劉先生的中篇小說《郵票在郵海裡游來游去》。該書與《郵票》一併欣賞，相信可為讀者帶來有趣的閱讀新體驗。

    司徒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