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中有悲    悲中有喜的《第十二夜》

    臨近元宵節及情人節前的一個新春周末，與朋友一起觀看了莎士比亞的經典愛情喜劇《第十二夜》。當晚澳門文化中心小劇院席上的觀眾頗多，現場氣氛很好，笑聲此起彼落。那天本來心情有點鬱悶，也被數度逗笑了。

    《第十二夜》劇情講述一場航海事故，令孖生兄妹巴斯蒂安(Sebastian)與維奧拉(Viola)都以為對方已葬身大海。為便於謀生，維奧拉“改名換性”女扮男裝，成為公爵奧西諾(Orsino)的侍從西薩里奧(Cesario)，繼而芳心暗許。可惜公爵迷戀的是伯爵小姐奧莉維婭(Olivia)，更指派西薩里奧代他向伯爵小姐求愛。過程中伯爵小姐竟愛上了這個別人家氣質陰柔的“少年”侍從。同時間，她府上由眾人所生端的鬧劇接連上演，包括搶眼又搶戲的管家馬伏利奧(Malvolio)、耍心機的稚氣女僕瑪利婭(Maria)、土豪女親戚托拉比（原著為伯爵小姐奧莉維婭之叔叔Toby），以及她的酒肉笨友安德魯 (Andrew)爵士等諸多角色。另一邊，原來巴斯蒂安當時亦大難不死，被船長安東尼奧(Antonio)救起……

    儘管多線穿插的劇情錯綜複雜，本有點擔憂近三小時的節目似乎太長，然而，由本地的兄弟班藝術會及夢劇社聯手打造的這齣跨團實作《第十二夜》，演出節奏利落緊湊，燈光、音樂、服裝造型等各方面均予人目不暇給之感。“如果音樂是愛情的養分，那麼就繼續演奏吧”是《第十二夜》劇本裡開場的一句台詞，音樂在這個演出中佔有一定份量。其中印象頗深的一幕，土豪托拉比激昂奔放地一輪高歌後，緊接是維奧拉寄藏愛慕心聲的深情演唱，在強烈反差下，維奧拉的歌聲顯得格外柔美動人，大概有那麼一秒，觀眾跟公爵的內心都被微觸電了吧。

    《第十二夜》雖然角色眾多，但各人物形象鮮明且有序登場，一衆演員表現也叫人驚喜。尤其是船長安東尼奧與巴斯蒂安“之間”的氣場／對手戲，有種無需言語、渾然天成的喜感。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公爵重上舞台後，即來中氣十足的霸氣一句“好耐冇聽到自己把聲喇！”這出奇不已的跳脫，叫人忍俊不禁，身後一位觀眾更是為此斷斷續續的笑了起碼三次。說到最無法忽視，也可說是劇中被改編得最具發揮空間的一個角色，非管家馬伏利奧莫屬。他從前段的一本正經／假正經，繼而被一封假情信所胡弄，至別人眼下所見的一番胡鬧，於他而言則是“自我解放／做自己”，再轉折至後段一幕近乎咆哮式的剖白，悲憤情緒飽滿兼具現場感染力。整個演出由一開始笑料百出的氣氛，自此開始有了沉澱的意味。此外，在“變了調”的管家馬伏利奧，以及“改名換性”女扮男裝的維奧拉這兩個角色身上，也格外呼應舞台設計的主元素——一面“牆”可能隱含的多重象徵：障礙（別人加諸及自找的麻煩，或災難事故）；隔閡與越界（僕人與主子之間的階級、約定俗成的社會規範、性別形象的刻板枷鎖）；牆裡牆外的雙面性（外在人設與內心世界的表裡不一）等。

    就在氣氛急轉直下的那一刻，導演似乎早料到觀眾的疑惑（或說，觀眾最初入場看哪一類劇的期望有被思慮到，尤其於那喜慶甜蜜的檔期），隨即藉小丑的嘴說出觀眾心聲︰“吓？咩唔係嚟睇愛情喜劇咩？”一直認為，喜劇比悲劇的現場氣氛、能量、節奏等方面的掌控更有難度。這個近三小時的演出，卻能如此高強度地掌握幕前眾演員之間及幕後協調的流暢度，其團隊的默契與執行力叫人欣賞。演出後翻閱場刊的演員列表，方知道原來浮誇地飾演土豪的托拉比，與劇中唯一捉摸不太清其定位、內心的小丑傻婆，是同一女演員；而看起來有點過度刻意笨拙演繹的安德魯爵士，跟每每出場都令人自然發笑的船長安東尼奧，也竟由同一男演員所分飾。

    笑聲具有某種傳染性，喜劇的笑聲也基於同場者之間的生活經驗、文化共同性。通俗的口語對白對本地觀眾而言，可謂達到惹笑效果的必要條件之一。由莫家豪所導演兼粵語翻譯的這齣《第十二夜》以親切貼地的廣東話演出，既抓住經典神髓，在混亂與失序的表面上，保有“愛情及喜劇”此核心的同時，適度改編至更符合現代人的思維及取態——相對原著結局的皆大歡喜，這次改編給予觀眾思考的餘地，每個角色都沒有“將錯就錯”地“成雙成對”，而是各人可以抱有各自（未知）的選擇。當中除了有對“愛情”這主題的反思——愛是愛那個“人的本身”，抑或只是愛上了心中那個“愛情的想像”？後半場臨近尾聲摻合悲傷氛圍的演出呈現，大抵亦有一份對“喜劇”更深一層的思考，甚或人生的體察。人生如戲，悲悲喜喜，喜中有悲，悲中有喜——這是當晚完場後隨即浮上心頭的一句觀後感。

    （圖片來源：兄弟班藝術會）

    王慧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