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非我意難平

    上月底，美國科羅拉多州議會按照慣例，將總統的肖像畫懸掛在會議廳內。本來平常不過的例行公事，卻因特朗普不滿而成為國際新聞，亦因而讓全球美術愛好者有機會從藝術和歷史角度，客觀分析這幅畫作，嘗試拆解狂人總統滿肚牢騷之謎。

    沒有比較便沒有傷害，堂堂美國總統的弱小心靈，同樣需要呵護。根據英國廣播公司，特朗普提及為他繪畫肖像的博德曼，先認可她筆下的奧巴馬肖像效果令人滿意，再批評自己那幅糟糕透頂，更揶揄博德曼年事已高，畫技大不如前，早已江郎才盡。貴為美國總統，特朗普說他寧願在州議會內沒有自己的畫像，也不願“劣作”在眾目睽睽下丢人現眼，因他那副尊容已慘被“故意扭曲”。面對負評，博德曼的回應輕描淡寫，指畫作早在六年前特朗普首任總統期間已經揭幕。當時她在臉書分享花絮，強調這幅肖像畫無關政治。言下之意，帶有色眼鏡觀畫的另有其人，坦言對總統有愛恨情緒，也不過人之常情。

    事出必有因，一幅好的肖像畫，不外乎形神兼備，但知易行難。坊間傳統智慧，“畫得似真人”是判斷肖像畫的唯一標準。就像真度而言，畫中的特朗普以六年前由他提供的參考照為準，比現在容貌稍為年輕，驟眼看像一位中年大叔剛拔完智慧齒，眉宇間隱約流露三分止痛藥力開始消散的不適。既然肖像畫要走寫實路線，愈細緻當然愈理想。博德曼若能在調色盤上混和橙褐二色，將特朗普的仿古銅膚色如實呈現，或許可以稍減對方怒氣。特朗普近期亦透露自己去年在競選期間風塵僕僕，食無定時，更因食慾大減而瘦了近三十磅。畫外人清減了，畫中人卻依舊心廣體胖，總統“面容遭故意扭曲”之評，似乎也非空穴來風。

    然而不幸的是，畫家即使畫得以假亂真，縱然可洩當事人一時心頭之恨，但橫嶺側峰，左顧右盼，人物神態之錯配，也許才是特朗普大發雷霆的真正肇因。好的肖像畫，技術性與藝術性，兩者缺一不可，既要成功捕捉人物的外貌特徵，亦要展現其內在精神與個性。例如荷蘭大畫家林布蘭的自畫像，雖然筆觸鬆動，且略帶朦朧，卻能從他深邃的眼神之中，一窺其患得患失的內心世界。在《判斷力批判》中， 哲學家康德指真正的藝術不只讓人愉悅，更能引發“崇高感”，即在滿足個人感官愉悅之上，使觀者進入更深層的思考。譬如西班牙黃金時代畫家委拉斯開茲的代表作《教皇英諾森十世像》，畫中教皇那副相貌，威嚴中帶三分貪婪與狡詐，就連他本人也直言畫得太像，亦喚起了後世對政治與人性的沉思。

    相比之下，博德曼筆下的特朗普，相對慈眉善目，略顯陰柔，望之雖似人君，卻全無君臨天下、不世梟雄之勢。如此氣場，試問又怎能帶領美國再次偉大？

    王少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