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旁門層見迭出    珍禽異獸麇至沓來

    一九六三年下半年，霍亂肆虐香港。疫情嚴峻，時勢艱難，武俠片的忠實觀眾莫不寄情於官能刺激，主題意識因而更大膽破格，動作場面更血腥暴力，特技效果更花樣百出，港台武俠文化的融合得以加快加深，個別作品的神怪武俠元素與台式武俠元素可謂互為表裡，粵語武俠片的受歡迎程度開始進入巔峰階段。其時粵語片和粵劇的主要需求地如南洋①和南越②，政局發生巨變，消息轟動一時。影人和伶人面對激烈競爭以及前景的不確定性，也許基於“本能”反應，戲外團結一致，共度難關，戲內各顯奇招，尋覓出路。難怪《碧血金釵》（一至四集，一九六三年至一九六四年）和《如來神掌》（一至二集，一九六四年）的闖關戲皆緊張刺激，引人入勝，尤其是《碧血金釵（四集）》的武林群雄被困於危機四伏的孤獨老人古墓，生死未卜。幾乎同一時間，“上契”風氣瀰漫粵語影壇，既有“八牡丹”義結金蘭，又有“十大導”成為八拜之交，而九龍影業公司負責人盧林與“綠牡丹”南紅結為父女的盛事，恰好跟之後《如來神掌（二集）》的火雲邪神（檸檬飾）認了裘玉娟（林鳳飾）做義女的劇情相呼應。任劍輝與白雪仙則籌組雛鳳鳴劇團，致力培育後輩，劇團首演之日，正值《如來神掌（二集）》上映之時，新一代如何繼承和發揚上一代的超群技藝，話題貫穿影劇二界。

    其實《碧血金釵》和《如來神掌》不但故事結構精妙，人物形象突出，想像力和創造性均領先同儕，特別是左道旁門和奇技淫巧③，層見迭出，毒功、兵器、機關、音波功、迷心術、奇門遁甲等急劇“進化”，有些合而為一，威力凌駕於所有武功。《奪魂旗》（上、下集，一九六三年）中“玉簫郎君”潘午（石堅飾）的勾魂簫聲仍未能迷人心智，可是《碧血金釵（四集）》裡藏身於九棺石塚的九個神秘女子，以各種樂器合奏迷魂曲，聆聽者不論武功高低，稍一不慎便會像冷公霄（周吉飾）般失去理智，吐血身亡，而《如來神掌（一集）》的天緣洞主（周吉飾）亦把音波功和迷心術結合，以簫聲迷惑“雙飛仙子”寬衣解帶。傳統樂器演化成“思想武器”之際，某些兵器則趨向“現代化”，例如《如來神掌》中龍劍飛（曹達華飾）的金龍奪配合烈火珠，破壞力驚人，而《碧血金釵》中“七十二地煞”的連環毒火炮陣，沒有武功可以與之匹敵，中毒後六個時辰內若無解藥，就會毒火攻心而死。一些機關同樣具有壓倒性的優勢，正如《碧血金釵（四集）》的一眾豪傑在古墓裡遭火焰機關暗算，毫無招架之力，“一宮、二谷、三堡”兩大頂尖高手被活活燒死後，頓時群龍無首，而龍劍飛雖然在《如來神掌（二集）》勇破煙霞山莊的再世牢，卻因不敵兩個刀槍不入的機械人守衛而身受重傷。

    《碧血金釵》和《如來神掌》的內容屢屢出人意表，令人嘖嘖稱奇。觀眾豈會預料到，《碧血金釵》裡不諳武功的紫衣女（雪妮飾），除了精通迷心術和奇門遁甲，還有毒蜂這種秘密武器；至於形態宛若加大版鱷魚的火龍，竟然藏身於孤獨老人古墓的九棺石塚，而非怪物通常出沒的深山野嶺。《如來神掌》的珍禽異獸更是麇至沓來，“功能”各異，如火雲邪神的金眼神鵰專門救弱扶危，靈蛇教的蛇猴二獸好比鎮教護法，紫龍洞的長毛獨角獸和巨形蝙蝠負責守護金龍之子。由陳少鵬扮演的金眼神鵰，敘事性恰似《仙鶴神針》系列的仙鶴，以及《倚天屠龍記》（上、下集，一九六三年）裡金毛獅王（石堅飾）的徒弟火猴，然而神鵰的形塑較具人性和靈性，一舉一動如同主題樂園的吉祥物，其好勝心則近乎人類，比如裘玉娟決意下山卻遭義父反對時，靈機一觸，向神鵰認低威，隨即得其相助。關鍵在於，金眼神鵰先後拯救了命在旦夕的龍劍飛和裘玉娟，過程並非受命於任何人，凌雲與司徒安一導一編，將博愛的初心和仗義的主動性灌注到神鵰的意志之中，使牠成了老少雙方由危轉機、相輔相成、扭轉命運的媒介，兩位主角若非被牠所救，便沒有隱世高人傳授絕世武功，而雙目失明的火雲邪神也無法偶遇兩個忘年之交，然後重見光明，練成“萬佛朝宗”，化解六十年來的深仇大恨。

    註釋：

    ① 一九六三年七月九日，馬來亞、新加坡、北婆和砂拉越簽署《馬來西亞協定》。當聯合國的調查報告公佈後，馬來西亞於九月十六日正式誕生。隔天，印尼宣佈不承認馬來西亞，馬來西亞也宣佈與印尼和菲律賓斷交。廖文輝：《馬來西亞：多元共生的赤道國度》，新北：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二〇一九年九月，第四百〇七頁。

    ②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一日，南越將領楊文明等人，發動政變推翻吳廷琰政府。

    ③ 《碧血金釵（二集）》電影廣告標榜“奇招怪招妙招辣招狠招惡招毒招絕招”，並非嘩眾取寵。

    （粵藝武俠片的前世今生 · 五十四）

    令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