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甚麼?發展甚麼? ——嚴觀發的音樂人生與時代使命 今天,戲曲傳承發展的時代潮流澎湃,且讓我們共同走近一位在這個領域默默耕耘了一輩子的嚴觀發先生。嚴先生,他今年七十七歲,從街頭賣唱到推動粵劇革新,從愛國學校教師到香港中樂團首席,他的人生正是半世紀香港粵樂粵曲變遷的縮影。 一、從獅子山下到音樂殿堂 嚴觀發出生成長於香港草根階層,父親是東江縱隊的“紅小鬼”,一家住在木屋區。七歲那年,他在補鞋匠“球叔”的秦琴聲中愛上音樂。沒錢買樂器?他借書自學二胡,放學後溜進學校音樂室練習《懷舊》,結果被勞工子弟學校曲藝組的首席樂師梁叔平發掘,從此踏上音樂之路。 “我的音樂是街坊們教的。” 他的第一位老師,是村口拉奏《悲秋》的梁伯;第二位是廟街賣白欖的湛叔,帶他夜間賣唱謀生;第三位是勞校校長黃永剛,自掏腰包送他一把價值四十七點六元的敦煌牌二胡——這把琴,助他在六十年代連續三屆奪得香港校際音樂節冠軍,更登上《文匯報》頭版,為愛國學校爭光。 二、民樂旗手與時代風雲 一九六〇年代,嚴觀發以教師身份帶領香島中學民樂隊,用音樂對抗港英政府的文化壓制。一九六五年,他改編革命樂曲《鋼花四射》,以揚琴指揮學生站立演奏,氣勢震撼全場奪冠。後來,賽事組隨即設限,指定他們演冷門曲目企圖阻其連勝。嚴觀發靈活變通,將雲鑼領奏改為彈撥樂器主奏,硬生生奪下亞軍。 音樂是戰場,樂器是刀槍。 他回憶:“一九七〇年比賽恢復時,我將《賽龍奪錦》編成交響版,學生列隊如軍隊,掌聲雷動到評委破例要求重奏!”最終,粵樂大師盧家熾親口宣佈:“我不得不給這支隊伍第一名!” 三、破界者的粵劇革命 嚴觀發最傳奇的作品,莫過於一九八〇年代為香港中樂團創作的粵曲交響樂《大斷橋》。他將京劇鑼鼓、秦腔旋律融入白蛇傳故事,以八十人樂隊烘托李寶瑩的“歌劇式”唱腔。 “《大斷橋》是錯體粵曲,但錯得絕妙!” 他解釋:“白蛇出場前的首板,原作結句由仄聲改高平聲,是破格。”他因勢利導,由字聲“出生天”的高亢創造出前人所未探的唱腔,反而凸現出白蛇的颯爽英風。他說,“這都是被‘逼’出來的創意。”接着那段二黃,“我將‘二月西湖’唱成秦腔調,琵琶聲似雨打殘荷,追求的就是戲劇張力!”這首曲,寫活了梆黃,也打破梆黃的傳統。李寶瑩在反覆試唱後肯定了這個新的旋法,對他說:“就這樣唱!我喜歡!”從而讓這首粵曲成為粵曲交響化的里程碑。此後,他的《新霸王別姬》、《絕唱胡笳十八拍》等作品陸續發展這種先確立主題旋律,然後引領樂曲全曲進行的方法大放異彩,取得引人矚目的成功,也從此被內地許多著名粵劇粵曲沿用。 四、薪火相傳的新青歲月 一九七三年,嚴觀發創辦“新青音樂社”,在香港民樂斷層期培育新血。沒有場地?學生李曾超群借出兩層樓房;沒有名師?他請來關迺忠教作曲、羅家英教粵劇。高峰期,新青每月舉辦“私伙局”,李寶瑩、阮兆輝等名角義務獻唱,連夜宵費用都由嚴觀發自掏腰包。 “粵曲要活下去,就得有年輕人接棒。” 他堅持開放教學:和尚來學《禪院鐘聲》?歡迎!工人想唱《禪院鐘聲》?免費教!這種胸襟,讓新青成為粵曲界的“黃埔軍校”,吸引了當時已經嶄露頭角的程德芬、張琴思、潘珮璇等名家在此演練。 五、粵劇未來:守根本 敢破格 面對粵劇的“無腔時代”,嚴觀發直言:“如今資訊爆炸,單靠‘蝦腔’‘紅腔’留不住觀眾。”他提出三條出路: 1. “小曲填詞需字音合一” 他自創口訣:“字有音,音藏字,將字成句,集句成曲。”填寫《新霸王別姬》時,他將“虞兮”二字拉長為悲嘆,用琵琶輪指模仿劍鳴,證明傳統梆黃可與現代樂理融合。 2. “音樂不是伴奏,是戲魂” 他以《魂會山神廟》為例:“林沖夜奔的寒風聲,我用笛子顫音表現;山神顯靈時,加入編鐘迴響。音樂要讓觀眾‘看’到場景。” 3. “粵劇歌劇化?慎行!” 他警告:“若學西洋歌劇丟了排場、鑼鼓、功架,粵劇就真完了!樣板戲的智慧在於:以三大件為主,交響樂為輔,傳統根基絕不可斷。” 結 語 嚴觀發用一生證明:粵樂的生命力,在於“胸襟如漏斗”——敢納街頭鑼鼓,敢融西洋交響,敢教和尚唱曲,敢為白蛇譜新聲。今天,當我們討論“國潮復興”,不妨銘記這位無界先鋒的話: “創新不是推翻舊桌椅,而是要把老祖宗的好東西,擺在新時代的桌面上!” 沈秉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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