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步入中年，身體開始湧現各種各樣的毛病。今日頭暈目眩，明日胃部不適，後日腰痠背痛，貼藥膏，服藥劑，啪藥丸，效果不彰，都是治標不治本。面見醫生時，醫生苦勸飲食要均衡，作息要規律，心境要平和。這些老生常談，即使不作提醒，心裡也大概知道，可一旦步出醫院，想到論文的截稿日猶在眼前，一堆數據卻尚未分析整理便焦慮不已。公司的一封緊急電郵，又令人不得不全神貫注於當前，以至於連服藥時間都一再拖延。社團的某項安排，讓人糾結於小圈子的勾心鬥角和拉幫結派。焦頭爛額之際，客戶的一通夜宵邀請，更徹底把醫生的告誡拋到九霄雲外。

    疼痛是身體發出的警號，但對於只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人來說，只要痛感有所緩解，好了傷疤就忘了痛，故態復萌，毛病也因此累積成疾病。我很感謝多年前的一位朋友，全靠他的囉嗦，才下定決心參加一次在當時的我看來純屬浪費金錢和時間的體檢。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來胃部、頸部的問題已悄悄潛藏身體多年，若繼續視若無睹，只怕萬劫不復，這個發現一度讓我失眠好幾天。此後，每每參加年度體檢套餐之前，總得老老實實清茶淡飯幾天，以求身體健康無礙，但臨急抱佛腳當然無甚實際作用的，體檢報告還是一年比一年難看，毛病依舊一年比一年多，薄薄十多頁紙的報告蘊藏巨大威力，那些結論足以把人嚇得虛汗直流。

    等待體檢報告的心情，其實不亞於領取學校的期末成績單。坐立不安地等，提心吊膽地看，一串串冰冷的數值儼然考卷上鮮紅的分數，而最後的結論也常常如當頭棒喝般讓人在震驚中久久回不過神。一邊閱讀報告上的文字，一邊咀嚼字裡行間的意思，只見心肝脾肺腎胃腸爭相指控有人殘酷剝削，以至於它們千瘡百孔，遍體鱗傷。懷着滿腔歉意，只好硬着頭皮嚥下一碗碗苦湯，吞下一粒粒藥丸，也只有在此刻，才會真正反思：這麼多天的通宵達旦、這麼多年的壓力承擔以及這麼多頓的觥籌交錯，如今換來了什麼？

    總說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活在當下。對這句話，不同人有不同理解。有的人則當作耳邊風，不一會兒便沉浸於推杯換盞中繼續追逐虛名浮利、追求萬貫家財，以為那是真正的快樂，是幸福的源泉，揣着這些看似榮耀、實則空洞的誤解，有時心想，倒不如不大不小地病一場。

    在精神的疲憊中、疼痛的苦楚裡省思自身，體會了健康之可貴，感受了生死之無常，認識了命運之殘酷，人才會變得清醒，更懂何謂珍惜光陰。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