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躲雨的人 雲層陰霾並帶點壓迫時,大雨就要落了。我出差必帶傘,這回也沒例外,但能不用上最好。天,都得抬頭看,這回不用,依稀有艘巨大航空母艦頂空降落,視線暗了、風也颳了,跟着劈哩啪啦,雨的形態跟氣味,讓我想起去殼、剖半的花生米。 我把肩包甩到前面,正要開拉鍊取傘。我放棄了,跟着一夥行人跳着跑着,躲進騎樓。一個機警的路人,很快地撩起褲管,穿西裝外套、襯衫,領帶很可能午餐時解下,放進手提箱了。 他大有把鞋襪脫了的意思。騎樓寬,後頭是間銀行,顧客來去、大門時而開啟,冷氣拂來,雖僅淡淡的,但已是一件禮物。我常借台北的銀行避暑讀報,警衛從來不加防阻,料到上海也這般。但我們一夥在急雨中躲了進來,沒有人權充顧客躲進大廳納涼,都在廊下站成一隻隻企鵝。 武昌街?上海武昌街?我沒事看了眼門牌。巧了。我上班地點在北市重慶南路,出樓左拐再左拐,就是武昌街了。街名具移情作用,熟悉的回家感,讓急雨不這麼擾人。 上海與台北多處街名雷同,武昌、開封、洛陽等等都是。英美十九世紀在上海劃分租界,一八六二年合併成公共租界,沒有人願意失去自己的街名,街的定名成了角力場域。英國領事想出自退一步、又不吃虧的方式,訂了“上海馬路命名備忘錄”,以中國地名與城市命名。日本戰敗後,上海建築師鄭定邦,授命為台北市的街道命名,把上海的經驗複製了來,這事兒在雨中想起,讓人覺得這雨下得好。 名字或者文字可以出租這事,我也曾經歷過。每當母親喊着“阿內、阿內”,我會想什麼時候開始,母親不再喊我“小麗”。 我在堂嫂家裡,讓我的名字產生分歧。當時,堂嫂房間的唱片機還沒有被我玩垮,舉起形如牙刷的唱針,轉盤便開始轉動,扳回原來位置轉盤便停止了,開始與結束,恰如後來慢慢領悟的生與死,或者死與生。那時光線寤寐、我腦袋昏昧,已經構成一組隱喻。 我對一首歌印象深刻,“小姐,等一下ㄋㄟ”。同為閩南語地方,台灣金門隔着海,也隔出兩種聲腔。台灣島上,儘管宜蘭、台北、台中、高雄相連,但河流、山脈阻隔,也劃分不少聲音隔間。整體上金門腔鏗鏘,台灣腔軟暖,所以我認定這個“ㄋㄟ”不僅是尾音,而是一個人的名字,而且是男人。 堂嫂房間的音樂悠揚地傳遍了三合院,帶着點當時不解的男女情愫,我不禁厭憎着女性化的“小麗”乳名。 上海街頭雨停不了,飢餓感也止不了,我以五分鐘為單位,一次次等雨並安慰肚皮,可它終於嚴正抗議。捲褲管的男士真的除去鞋襪,一個業務滿身雨水且鞋襪溼答答,肯定連一隻牙刷都賣不出去,他手舉報紙、腋下夾公事包,街道如同在水濂洞後邊,水拋拋、霧茫茫。一夥陌生人聚一起避雨,也是風雨共濟,沒有人出聲,但都緊盯着他給予祝福。他要衝向對街。有人出聲了,“提防車子唄,雨天,視線都糊了。”業務男領情朝我們快速瞧一眼,趁濛濛的綠燈一閃,東看西看,跑出去。 有人起頭事情就易辦,接連有人衝出。我沒有事情要辦,只是肚餓咕嚕聲跟雨聲一樣響,一向不看重吃飯喝湯,這會兒卻挺要緊。我交好運了,躲雨人漸散以後,一個被遮掩的店招亮出來,我看到有家素食店,店名且是“淡水老街”。我拎出短傘,冒雨穿過幾個防火缺口,就到了。從“武昌街”到“淡水”,這是我走過最快的捷徑,直走,一個轉彎都不用。 巧逢雨天,是我認識“淡水老街”、店員小顧,以及老闆娘余大媽的前奏。那在兩岸交流會議餘暇,委託同行的作家代為關照會務,說好有急事用微信聯繫,便驅往街頭辦事,不料遇大雨。我的兩岸踏訪首航是夏潮基金會宋東文邀請,一起出訪重慶,二○○七年,大陸人對台灣都挺好奇,隔兩年我到唐山,大陸當紅的小說家張楚感性又感慨,“我第一回見台灣人,第一回見台灣作家。” 眼下,台灣人、台灣作家沒有什麼不同;眼下,阿內、小麗沒有不同,然而十年後,大陸崛起、台灣自顧不暇,經濟力彼長、我消。一個地方只依靠窺奇,撐不了多久場面。還好我不是窺奇對象,而是實實在在一個人。阿內、小麗沒有不同,我想不起來向母親提出改名要求時,會不會有甚麼從她腦中陷落,還來不及感受時,再一種什麼忽然竄起。 忘了說。我取名小麗,偽裝成女性名諱,欺瞞男身,是為了好“餵養”。 ※ ※ ※ 成立於二十一世紀初的“淡水老街”,在上海開店時,清淡口味的菜式很快打趴重鹹重油的葷食料理。說是淡水老街,一個台灣伙計都沒有,我得到救贖般坐着點餐,餐館貼心地為單身食客提供套餐。一淺碟的滷花生、一個拼盤擺上納豆、豆腐乳、鹹蛋、豆乾等,主食可以挑選大滷麵、乾麵、以假亂真的鰻魚飯,廚師根據時令端出白菜滷、乾四季豆、脆炒高麗菜、炸得酥脆又不油膩的腰果,食材都備有履歷,通過農藥、糖精、漂白劑等檢驗。 我餓壞了,隨意點了幾樣,立地窗的雨勢立志要把上海變做海上這般,忽然看見一名夥計急忙提把大雨傘推門而去。 “這雨下得真急真大……”一位福泰優雅的婆婆,在夥計護送下走進來。口音偏硬、與上海的呢噥軟語混種了,依然有化不去的骨氣,我夾麵往嘴裡送,心頭驚亮,呀,台灣人。在異地,對故鄉口音特別敏銳,事後驗證也果真無誤。午後過兩點,來客不多,我邊吃、邊東瞧西看打量,讓余大媽留意到我。這是我成為淡水老街常客的起點。說“常”是給自己貼金,我不過在每回參訪會議後,過去打擾。 為我送上麵條、急忙打傘外出的伙計,便是小顧。一米七、瘦白俊俏,蓄搖滾版的西裝髮款,因為右邊留得很長,與手塚治蟲筆下的怪醫秦博士有一點像了。問了小顧後,倒應了那句“如有雷同,純屬虛構”,九○後的他要關心的太多,當然不知道我臆測的手塚治蟲,何況怪醫秦博士了。 余大媽父親祖籍上海,母親是苗栗人,丈夫走得早,幸好兒女成材,被孩子、媳婦供成一尊佛,生活豐富但簡直無聊,跟子女提及回返祖居地,開個小館。花甲婆婆離開安樂窩開闢事業,什麼說服力都沒有,一來事業不需要她拚,再是該人服侍的年紀,還去服侍千種萬種顧客,何苦來哉? 沒料到子女都贊成,“我懷疑,我根本是被善意地攆了出來。”余大媽笑得暖烘烘。 跟余大媽孰悉了以後,才知曉如果沒有子女錢財的供給跟經營擘畫、帶廚師跑遍大江南北、簽署長期供貨的小農、一次次檢驗菜單,並從內地餐廳挖角一名安徽籍老手掌舵盤點進貨等細節,淡水老街很可能營業半載,就要老逝了。移居需得有移居的細節,不然穴居足矣,免得害己、害子女,也害他人。 與余大媽成為忘年之交,得感謝兩岸交流,常被安排坐主桌,與長官、領導們一起吃飯。行禮如儀的背後常是天涯陌路,他們知曉、我不知曉,我的座位成了凜冬,幾回寒徹骨後,我知曉、他們知曉,既知別後天涯,何妨共飲一壺? 聚了、散了,沒有倆依依這回事,所以他們幹甚麼大官、大事,與我無關了,我自求快活自在,不意成為一種放逐式瀟灑,外人、如余大媽,好奇一個異鄉人在異地、異店,卻彷彿自宅。 我趁隙補了一句,“台灣來的呀,老家哪裡呢?”那一刻依稀風雨盡散,余大媽滿臉皺紋猶如花開。 ※ ※ ※ 樹該長成什麼模樣,街道該有何體系,這一點,母親與我極度不同。她極力讚揚的樹呀、花呀,我都不表認同,所以相偕走出淡水捷運站出口,走向面對觀音山的淡水河,看着栽種整齊的盆栽,讚美口吻牽絲,絲絲都是甜漿,我禁不住反駁,“如果人也長這樣,都一樣,該有多恐怖啊……” 再往前幾步,是開闢不久的小港口,無風無浪的下午,船隻縱有不同船名、圖繪船身,只是依偎一起,乍看之下,浪不是浪而是大地,船隻與花卉無異,母親也連聲稱讚。 母親眼中大約沒有不美、不好的。母親老年後性情回春,在雞蛋糕、烤魷魚的小販前,站了好一會,射飛鏢的攤位也是,愛吃冰的她跟着我們一起,邊走邊吃,我吃冰能力一流,這回落後了,還剩下一半時,看見母親羞赧地擦拭嘴角。說好要去的紅樓餐廳,最後只好取消訂位,因為從下午吃到傍晚,已經沒有胃口。 而我猜度,她可能故意把大家搞到都沒有胃口,她必定精算過,小食吃到飽,跟吃一趟餐館比較,一定省錢多了。 淡水老街,沒有取名“淡水老街”的餐廳,賣魚酥、阿給、鐵蛋的,大家都是淡水老街的結構,也只有在異地才會有人把餐廳取名為“淡水老街”吧。我從那個“淡水老街”來到真正的淡水老街,隔了海、幾小時飛行時間,很遠的地方透過回憶,簡直逆滲透都不需要。 平常日到淡水已經人多,偏偏假日來,更見人潮。人擠人,母親並不厭惡,“真多人呀,”人海猶如花海,“親像過年。”有好幾段路,逛街跟捷運站沒有兩樣,人挨着人、腳步不敢跨大,怕不小心踢着前面人的鞋跟。人的一生,一定被踢過或踢過別人幾次,小事難以大動肝火,但那微小的不快,經常要走上一段路才能解開,而若鞋後跟被踢歪了,便只能悶着。 說着想着,還真挨着一下,且是重重的一下,背後那人勤懇說着對不起,我根本懶得回頭回應,蹲下來,指頭當鞋把,一跛一跛穿上。我不是沒由頭、而是證據確鑿地想起余二媽,“淡水老家”的二當家。 余二媽,淡水老街二當家,餐飲業能手,鮮貨、乾貨、進出貨款,都能交辦無誤,是余大媽子女挖角過來的厲害角色。正巧也姓余,大夥稱她余二媽,正巧小余大媽兩歲,稱余二媽自自在在。 可我老覺得,余二媽接受“余二媽”稱謂,不僅不自在還有點彆扭。至少當紅連續劇都這麼演着,無論哪一種人當家,走出來都稱頭,談江湖、說專業,莫不態度爽朗、咬音清楚,余二媽恰巧相反,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踏出來的人。她常年留髮髻,安分盡職,一條腿帶傷走路高低顛簸,彷彿這一生老是被誰踩着鞋後跟了。 能把坎坷宿疾走成康莊坦途,花出的心思跟努力,不在話下。一個熬過來的人,她的長處成了缺陷,不多話、不說話,心頭的話長成極深的法令紋,雖然身形矮胖,可我老覺得她瘦。瘦的是神情,晴天雨天難以判斷。 ※ ※ ※ 余大媽知曉我到杭州,如同以往電話裡說,“杭州、上海,能有多遠,高鐵一下子就到了……”我含糊不言時,余大媽加重語氣,說是這回不僅吃飯聊天,看到台灣有位楊沐加,為企業家詹琇琴寫了傳記,介紹她從台灣竹山發跡,以竹子起家,後來遍及鋼鐵產業,書籍且在天下文化出版,不禁嚮往效法。 老人家作傳茲事體大,加上接受多回接待,雖欣喜應約,心頭卻喃喃祈禱,千萬別找我寫呀。我正巧認識楊沐加,人家花多少氣力與耐心,才能把龐雜口述資料爬梳成故事,串聯一生精彩,而我最缺氣力與耐心哪。 小顧開餐館迎賓專車到上海高鐵接我時,我杭州午宴的酒氣還沒退散。這九○後小老弟,說他客氣、謙遜都不是,而是他站着、說着,都有種往後縮一點點的模樣,使得我每次跟他點餐、道謝,都得揚聲說話。這回不同了。他站在約好的點接我,腳跟動也沒動,整個人竟似往前踏了一小步。一上車,我馬上讚賞他新髮型好看,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遮掩了才美,男人則要抬頭挺胸。 “心誠則靈”當然不適用我的小人心態,然而余大媽興衝衝找我,又急匆匆外出開會去了。余大媽料事如神,或者小顧在車上早已尋隙回報,我坐進餐館她的電話就來了。腸胃好不會老,有事忙效果亦然,余大媽都快八十了,這幾年來越顯精神,電話上中氣十足,她請我留宿一晚,餐館樓上有特闢雅致閣樓,隔天一早找我喝茶談事。 餐館的招待所雅致跟高級飯店沒有差別,我跟小顧說中午吃足喝足,只想好好睡一覺,讓他晚餐別叫我。我快速盥洗,吹乾了髮就睡。中午喝天之藍白乾,的確喝足了,吃食倒未必。 多年來辦理兩岸交流,我養成吃到第三道菜,便拿起大公杯、小一口杯,沿桌敬酒去了,把母親的叮囑都丟到九霄雲外。 談到酒,我跟母親有一筆糊塗帳,她初到台北、成衣廠工作不順遂,常常夜間飲酒。我們僅隔着木板隔間,卻不曾聞到氣味,母親一早起床上班,也從未遲到,後來母子一起變老了,愛喝酒這事終於可以開誠佈公,反倒父親早年菸酒如命,晚年一口氣都戒了。 為了原定的淡水之旅、紅樓餐館之約,我背包裏頭還裝着沉甸甸高粱,還一包帶殼花生。花生佐白乾最為搭配,武俠小說如此展演着,真實生活亦如是。偏愛帶殼是因為喜歡剝,剝兩粒佐半杯,母親跟我都愛。再是外表堅硬潔白的殼,掐開來,會得到哪一種花生米,每次宛如猜謎,饒富趣味。 當然,不會有剝開花生殼,得到腰果這回事,但有時候外表結實,剝開後,果粒乾癟瘦小,甚至還發芽了。 ※ ※ ※ 有個成語叫“欲蓋彌彰”,小顧仿怪醫秦博士髮式,正是寫照。 我在躲雨天,已留意到他的右腮黏附一張小臉。胎記嘛,尋常可見,可型態有別,圓、方、閃電都有。小顧胎記長成人形,沒有五官,頗具恐怖片效果。小顧心情好,胎記不是青春痘,不會再長回來了,加上高鐵到“淡水老街”還有段車程,為了打發時間或者表示親切,小顧大方遞給我手機,讓我看手術前,護士幫他拍的照片。 一年不見,小顧把右臉頰的烏黑胎記打掉了。他慣常左臉示人,而今左臉、右臉都是潘安,不再藏着鍾馗。小顧說很費了一些錢,但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哪。小顧說得霸氣、朝氣,以往讀書常看到孫中山言,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真他媽的所言不虛。我跟小顧道歉,不該說粗話,淡水老街的菜餚與人品都是素食主義,小顧安慰我,“不打緊的,離開餐館後,我也說粗話的。” 因為昨非今是,往昔的醜事被戲謔,小顧更顯得開心,人要靠做半張臉做表情,着實有困難,就像我低估了自個兒胃口,半夜忽然肚子一陣咕咕響,後悔沒讓小顧喊我吃晚餐。花生可以解飢,也想起餐館腰果好吃,此刻若能抓幾把騙騙肚子,誠為上策。 到電影院時我常有一個疑惑,比對它的長寬,不大呀,怎麼走進去還有一廳、二廳?半夜摸索下餐館,我也如此感受。我得走下四層才能到一樓的廚房,心想如果沒有腰果總有花生吧? 凌晨兩點,不好意思寫訊問小顧,沒料到小顧就在近處支吾幾聲。小顧的聲音跟姿態一樣,退一點、縮一些,好認的,雖然贏回整張臉,改了髮型,但一時片刻間,聲音依舊。 半夜遇救星,平常有拜拜,我正要下樓又不敢下樓。半夜裡,最好認出的就屬女人的呻吟了。我心裡“靠”地一聲,“淡水老街”不是吃素嗎?怎麼小顧把女人帶回來了?我心頭埋怨,其實為小顧歡喜,胎記肯定困擾他多年,而今淨化,大有江河光復之感,終於交了女友。小顧抬頭挺胸成為男人,如同我在數十年前那個下午,改了名,成為男人。 一陣稀哩啪啦,以及嗯啊呀咑,兩人接吻。唰咻聲響,這再明顯不過,我暗叫不妙,怎麼不到房間啊?餐館如果提供員工住宿,都屬通鋪,極有可能他們的幽會地點今天住了人,不是別人,正是我這豬頭。 ※ ※ ※ 不到紅樓、不點餐佐酒與花生,入夜人潮更多,賣甩餅的用離心力撐開麵糰,賣阿給的把冬粉藏在豆皮再裹上魚漿,賣鐵蛋的用滷料與時間,一次次讓蛋變得堅硬,這麼多人、如此眾多的排隊名店,母親開眼界了,而我訝異發現,滿滿人潮、紛紛鞋款,不曾聽聞誰的腳步聲。擁擠、擁擠、擁擠,把所有腳步聲都沒收了,我背包中沉甸甸的酒瓶,又提醒我那些個深沉夜晚,母親與她的內在發聲。 如此想像,不是沒有原因。我在那個肚子喊餓的靜寂樓梯間,每走一步都踩着帶殼花生,又好奇又不想打擾。女子忽然說話了,“你變這樣子,就不要我啦……你這賊漢子。”“我忍心,把進貨的款先移給了你,每次大媽看帳,我好久沒發的心臟病噗噗跳,隨時會死,你這沒良心的。” 不走快一些,至少也要找地方躲起來,沒來由的知道人家感情事,連公事、晦事都聽了。我想早上再找機會調侃小顧,現下只宜倒退嚕,一步步嚕回沒有腰果與花生的暗處。小顧與女友有了意外發展,女人哽咽說,她的心跟身體,都給小顧了,連職場道德都為他捨棄,“你怎麼忍心呢?”小顧在女人哭着跑過樓梯間時,他遲疑了一會追過去。 女人沒看見我,但我看見她了。她一跛跛,傾斜身體,拖着右腿走,正是余二媽。每回見她多在櫃檯後,探出潛望鏡般的一張臉。這回不同,潛水艇般開過深靜的樓梯間。 小顧看見我,我也看見他。我們太驚訝了,一個啊音都沒發出,我下不去、他上不來,彼此僵固、也都陰暗,就在此時,我那十幾個鐘點未曾正式進食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響了起來。 隔天一早,余大媽要務纏身,未如預期趕回來,不知情的余二媽如常,知情的小顧跟我也如常,他載我到機場時幾次欲言又止,不若來時多話。一周後,我從“淡水老街”到淡水老街,沒來由或來由不明地,想起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淡水天陰了,還好沒有下雨的氣味。我跟母親走近水球攤販,幾名小朋友樂滋滋擲飛鏢,巴望帶回什麼禮物。小朋友們都射完了,不見任何飛鏢擊中,而若命中了,我懷疑水球破了,也將無聲洩下。 吳鈞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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