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無聲    犯罪有聲

    ——評《不說話的愛》

    電影《不說話的愛》於清明節檔期上映，由沙漠導演，張藝興演出聾人小馬，與健聽人女兒木木（李珞桉飾）相依為命。電影不僅敘述聾人群體的故事，更牽涉了聾人小馬為爭取女兒撫養權，愛女之心卻被犯罪團夥利用，鋌而走險導致鋃鐺入獄。溫情敘事與犯罪劇情糾纏，故事引人深思。

    走向極端的父愛

    電影前半部分講述聾人小馬與前妻離婚後，獨自撫養七歲女兒木木。故事最初矛盾爆發在於木木為了日常照顧父親、充當他的耳朵與外在世界溝通，到了七歲還未入學。出國工作的前妻憂心女兒長期跟隨聾人父親生活並習慣用手語溝通，會耽誤孩子教育，影響她融入社會。前妻故將生活費交給小馬，小馬卻突然激動發怒認為她要用錢搶走女兒。溝通無果後，兩人決定對簿公堂爭奪女兒撫養權。此段情節邏輯說服力略有不足，小馬的情緒激動與拒絕溝通的頑固姿態，與片頭所營造的善良樸實父親人設衝突。而既愛女心切，又明白前妻也是一心為女兒教育提供更好環境，為何又推三阻四，非要女兒放棄更優渥有發展前景的環境成長，將前妻視為搶奪他孩子的惡人。他所聲稱要盡力給女兒最好的生活、保護女兒的心願，在劇情所見，是女兒照顧他更多些。

    小馬在尋找律師諮詢過程中，不幸被犯罪團夥的李梅利用並欺騙，將勝率頗大的官司解釋為需耗費巨資的棘手官司。小馬為湊齊資金，被殘酷現實一步步逼入犯罪歧途。他為犯罪團夥效力，夜晚撞車製造單方或雙方的交通事故，以騙取保險公司的巨款金額，每次盈利不下數十萬。這些錢分給小馬的可謂所剩無幾。他參與犯罪只為提交有五十萬人民幣的資產證明，但他參與的車禍至少五場，也還沒湊齊所需證明。在此諷刺的是，犯罪團夥挖掘聾人的“優勢”並加以聘用，趙老闆說聾人開車開成甚麼樣都不會有人追究。但普通工作如酒店保潔崗位卻無法接納他。可見聽障群體想要正常參與社會勞動，仍是很困難的事。也因社會的保障制度不完善，導致小馬在尋求用勞力換取報酬時屢遭受挫，最終誤入歧途。

    失語：創傷與救贖

    電影後半段，小馬在犯罪的痛苦與賺錢渴望的邊界之間徘徊，精神恍惚的他載女兒卻不幸導致車禍。此為劇情另一個轉折，女兒受到驚嚇而失語，悔恨交加的他決心向警方自首。電影從小馬與木木的父女感情作為開始，以他的犯罪入獄又出獄作為結束，暗示了聽障群體生存困難與面臨社會諸多惡意乃至犯罪危險的困境。另一方面，功能性的聽與聾、發聲與失語，在影片中也有強烈隱喻作用。口齒伶俐的木木，兩次失語皆來自外在社會壓力和霸凌。一次是她去學校的入學面試，強行社會化體驗讓她緊張而失語；第二次是目睹父親開車後受傷、經歷父親導致的車禍，因驚嚇導致失語。有別於小馬的聽障身份，木木的“失語”別有意味，是社會的傷害性對聽障群體影響的衍生，木木生理功能的失常正是表達他們受到損害的途徑。

    她兩次失語後的痊癒，都出於保護父親的強烈意願。一次在面試時背誦古詩，不願讓父親為她入學所作的努力白費。一次目睹父親被逮捕，她心急脫口為他辯護：“你們不要抓我爸爸”、“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木木長大後作為手語翻譯者以幫助更多聾人，這也符合上述推論。也就是小馬失去的聽與發聲的功能，在女兒身上實現，木木在為聽障群體“說話”和“表達”。電影片尾播放的聽障演員介紹表，也突出強調一位聽障女子有個健聽人孩子。導演的創作意識裡，似乎預設了聽障群體的積極出路，相較肯定自食其力參與社會勞動的可能性，更相信子女能夠延續和實現他們生命的希望。“木木”這個角色所具有的強烈救贖意義，是影片的亮點之一。

    電影的色彩安排也有用心設計。和木木有關的氣球、書包、小學校服等色彩搭配，往往是飽滿鮮艷的亮色，對比小馬所居的黑暗簡陋的房間。這一明一暗的色調，意味着木木是小馬黑暗生命之中的一抹“亮色”，是他生命的希望。所以他拼命爭取木木的撫養權，木木的離開就代表他唯一的希望消失了，他的奮鬥沒有了意義。

    明星演出弱勢者的爭議

    近年明星們紛紛演出弱勢者，趙麗穎在《第二十條》演出聽障母親，王俊凱在《刺猬》演出口吃少年，易烊千璽在《小小的我》演出腦癱患者，電影宣發當然具備足夠噱頭，觸及深度題材的同時，明星不但能打破過往演技舒適圈，又能被冠以演技可塑性與衝擊性。但演出是否都具備誠意？這是值得懷疑的。強勢、多金，又具相當社會地位與魅力的明星，早與普通人生活都脫軌太久。光是部分明星用豪宅演繹貧窮、用吃外賣來賣慘就讓人不適，舉手投足看似是“貼地”，實則是對普通人的“施捨”。當他們去演繹弱勢者，本身的違和感便難以抹消。不可否認張藝興為融入聽障群體，做不少努力，手語水平已經能和聾人演員正常溝通。但對比電影的幾十位聽障演員的演出，對比他們自然的、難以被標籤劃分的形象，張藝興演出的小馬似是用力過猛，苦笑、失控、驚慌，皆對應劇情的模板化表演，前後情緒的變化缺乏邏輯與遞進的深度。導演彰顯他的溫柔、善良，卻又很快接受了犯罪團夥的教唆。屢次犯罪事實下，在法庭上的受審，又以“單純、被蒙騙”來帶過全部罪行，暗示觀眾立刻體諒他的行為。

    電影整體立意不壞。不少薄弱處更像是導演執導功力有限，並非刻意為之。電影片尾播出的聾人演員們的資料，他們學習發聲的努力、微笑的臉頰、努力生活工作的姿態，讓人感動，也能讓觀眾更理解聾人群體的生存處境與頑強的生命面貌。在清明節這種觀眾流量大的電影檔期上映，更有宣傳對弱勢群體關懷的意識的企圖。電影拍攝小馬面對爭執、投訴時，觀眾從他的視角，看見的是近乎寂靜的世界，視野所及卻是他人扭曲的嘴臉、快速張合的嘴巴、惡意的比劃。在此聽障群體面對的真實外在世界，這些他人感受不到的痛苦和麻煩，通過導演的敘事方式所表達。

    在同一語言體系內，存在着不同階級、性別、群體的差異，在強勢與弱勢的關係中，同樣的話語容易被強勢所錯譯，更難以抵達弱勢群體的真實處境。男女之間的話語經驗尚且難以傳遞溝通，群體之間亦是如此。弱勢群體的題材，或許容易被製作成電影，引起一陣關注，但長期如何打破社會不同群體的信息差、觸及核心問題，而不是作為明星們奪獎的跳板，是需要思考的內容。

    電影演員們的顏值都很養眼，木木活潑可愛、李梅颯爽帥氣。而色彩搭配、衝突場景，也拍攝得頗有水平。整體來說，儘管仍有進步空間，但也引人深思，讓人感動。

    叔山意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