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心的自我防衛機制寫成一座城

    村上春樹用早幾年全球疫中封閉的日子，躲在家中重寫了他早年的一篇中短篇小說，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見的最新長篇《城與不確定的牆》。對於村上春樹迷來說，此書幾乎沒有太多新創意，但作為重新投入村上春樹世界，回味年輕時閱讀村上作品的樂趣，這本又絕對是老作家所有“大招”的大集合。換句話說，透過這個故事我們可以找出一切被定義為村上春樹風格的元素，讀來非常有意思。

    村上春樹小說的情節和場景，簡單來說就是天馬行空的白日夢，按他自己的說法，就是閉上眼睛在黑暗中“看見”的東西，基本推動故事行進的方式，就是人物的想像力和格言。所有說不通的東西，就用比喻和詩意的、有哲理的句子帶過去便是。《城與不確定的牆》，基本上就是聽村上春樹分享一個扎根在他心中多年的夢。

    《城與不確定的牆》的故事分為三部分（以下包含“劇透”，但我認為劇透了也不影響閱讀，因為每個人都可以在村上春樹的小說中找到不同的解讀方法）。第一部分是男主角與初戀的無疾而終，兩個內向的十四五歲的寫作愛好者，在交往的過程中共同構想了一個被高牆包圍的城。牆裡牆外有不同的特別生活設定，而少女說她並不是自己，真正的自己其實在牆裡面。和少女失聯後，男主角的人生就被卡在十幾歲的年紀無法前行，直到四十五歲他決定放下一切，要去那個也許不存在的城找自己的初戀情人，隨後便莫名其妙跌進了一個井裡，轉眼那座城便出現眼前。他順利按設定和自己的影子分離，進去城裡當起了“讀夢人”，並找到了那個一如所料不認識“我”的女友。

    第一部以男主角為救自己的影子而帶他離開了小城作結。第二部則主要是回到現實的“我”重新找工作，並實現了曾在夢境出現的經歷。其後，他作為一家偏遠小鎮的圖書館館長，認識了前館長子易先生、館員添田女士、咖啡店女郎以及有着驚人記憶力的自閉少年。透過這些人物，村上春樹開始展開“能夠進入小城的資格”等問題的解說。

    村上春樹用詩化的情節，來表現“人往往要經歷兩次死亡”，在心死身死之中，帶大家看看心的死亡的過程。其中，人事的念念不忘、心中的耿耿於懷、人生的事與願違，都會使人心進入半死的、黑暗的領域。感情事、人生變故、戰爭、社會事件，都有可能讓人把心先關起來，有些人便會進到“城”裡去，進入自閉狀態，讓“黑暗的心被趕到了遙遠的別處，隨即慢慢失去生命”。在故事中，有些人則透過和影子交換身份，讓自己的影子替代自己活於現實。於是，就會出現像子易先生在遇上喪子喪妻之痛後變了個人一樣地活着。

    這第二部，主要就是講人心的自我防衛機制，讓讀者了解一個人如何“和自己的黑暗領域對抗”，以及它能在現實層面帶來的種種結果。此篇作為全書核心，以自閉少年的失蹤作結。到第三部，作為結局篇則是“我”在尋找少年的過程中，再次體驗了穿梭於城裡城外，解開心結，並為讀者展示了“我”如何開導自己接納不完美的人生，如何克服痛苦並重新活過來的方法。村上春樹說：“防止墜落的方法，恐怕是找不到的吧……不過，讓它不至於致命的方法，倒也不是沒有……那就是，信任。”

    信什麼？請相信“你的心就像空中的飛鳥，高牆也無法阻礙你心的翅膀”；請相信“這座小城並不是完美無缺的，牆也不是完美無缺的，完美無缺的東西在任何世界裡都不存在。甭管什麼東西肯定都會有弱點”；請相信“命運絕不能說是溫情脈脈，但是他並未陷入自怨自艾的境地，而是竭盡所能，把自己的人生打磨——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而言——盡可能有益的東西”。

    人的一生中，總會有覺得“這個現實不是為我而設的現實這種切膚的感受”，有時候會以為“殺死意識才是最為輕鬆的事”，但“我”為大家潛入黑暗內心，在城裡體驗到的卻是：“只要不相信它說的話，只要心裡不害怕，牆就根本不存在。”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從傷痛中走出來。

    《城與不確定的牆》全書，好像都在講“人不能簡單用記得與遺忘來處理傷痛，而應試着與他們共存”，只是村上春樹的表達更加夢幻而已。讀者就是看那些帶着不同傷痛的人如何挺過來、活下去，並在餘生中幫助別人、照亮別人的故事。就像村上春樹終於把這個放在心裡幾十年“如鯁在喉，始終是令我耿耿於懷的存在”的故事寫完，解開了他自己的心結，故事中人也在他們各自的經歷裡，最終找到了自己認為最好的歸宿了。

    陸奧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