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毛衣

    有些物件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它承載着一種情感。

    若男畢業後，在一間連鎖生活用品店做銷售員。這間店憑着相對低廉的價錢和較佳品質的產品，在剛開業時獲得了不少消費者的歡心，成功在市場上立足。可惜在幾年後，市場上出現了不少同類策略的生活用品店。

    這天店長讓若男安排一些掛衣服用的架子，因為店裏很快會開始售賣衣服。這類店是以售賣生活用品為主的，杯子、毛巾、鏡子、毛公仔，但從來不售賣衣服。隨着競爭越來越大，這家用品店遵從總部的指示，開始賣起衣服。這天若男將剛到的衣服掛到架上，有的衣服花花綠綠、色彩斑斕，而一款白色毛衣卻吸引着若男的目光，這款白色毛衣是開胸的，有一排垂直的鈕扣，沒有甚麼花巧，就是那種最基本的款式，普通得毫不起眼。這款毛衣能吸引若男，是因為她也有一件款式差不多的毛衣，而這件毛衣是她媽媽親手編織給她的，她一看到這件毛衣就想起了她的媽媽，那份最後給她的溫暖。

    若男在一個離異的家庭中長大，她的父母離異是因為她爸跟別的女人生兒子去了。若男的爸爸是那種十分死腦筋的人，認為必須生一個兒子去傳宗接代，所以當若男出生時，便幫她改名“若男”，希望她能像男生一樣堅強，更透露出渴望得到兒子的願望。當若男的爸爸看到若男的母親一直生不出兒子時，便找了別的女人跟他生兒子，不久後，外面那個女人成功懷上了一個男丁，兒子出生不久，被若男的母親發現了，便提出離婚，他們離婚那年，若男八歲。

    若男的母親在離婚幾年後改嫁了，那個男人四十出頭，卻從未有過婚姻。若男的母親因怕她新任的老公介意，便把若男交給外婆照顧。若男在與外婆生活以後，對母親的記憶就只剩下一個月一通的電話，一年幾次的探望和在她十三歲那年母親為她親手編織了一件白色毛衣。母親就是在她十三歲那年改嫁的。這件白色毛衣象徵着母親的最後一份溫暖，也象徵着她在家中是不被重視的，就像那件白毛衣般毫不起眼，可有可無。

    可能就是因為它的不起眼，令到它成為了滯銷品。店內自從開始賣衣服後，每個款式的衣服都有一些銷量，唯獨這款白色毛衣，開售半年以來只賣出過一件。買那件毛衣的是一個身材纖瘦的女士，身穿職業裝，年紀比若男稍大一些，樣貌普通，給人一種樸素的感覺，若不是她買那款白色毛衣，若男根本不會注意到她。

    若男再次見到那位“毛衣小姐”是在那次跟店長到總部彙報業績。若男每次到總部都會被坐在電腦前那一張張嚴肅的臉所吸引，他們看上去都似有做不完的工作，可能他們都想盡量表現得忙碌一點，這樣便能展現出自己的“價值”。

    若男突然注意到“毛衣小姐”就坐其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市場部”，若男抬頭看見“毛衣小姐”頭上的牌子。“毛衣小姐”那種樸實平凡的氣質與創意無限的市場部，不知道為甚麼總給若男帶來一種違和感。

    在彙報業績的會議中，各分店的店長輪流彙報業績，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提到那款白色毛衣的銷量實在是慘不忍睹，各店加起來只售出過一件，就是若男那間店賣出的那一件。各店店長都異口同聲地說要將那款白色毛衣下架。若男從店長口中得知會議情況後，便心知不妙，她估計白色毛衣很快便會面臨下架的命運。

    自從那次會議後，若男一直沒有聽到有關白色毛衣的消息。她故意把毛衣掛在比較當眼的位置，希望能增加它的銷量，可惜這策略並不奏效，白色毛衣的銷量依舊慘淡。

    看着那些滯銷的白色毛衣，若男會想起她自己的命運，普通、不起眼、不被需要，甚至根本沒人在乎過它們是否存在。那些滯銷的毛衣，很有可能會退回給總部，然後存放在一個無人問津的地方。

    若男覺得奇怪，以往那些滯銷的商品一般會收到下架的指示，可是若男一直沒有收到白色毛衣要下架的消息。聽店長在總部打聽回來的消息，說公司的管理層都同意將白色毛衣下架，可是一名市場部的職員堅持繼續銷售那款白色毛衣，並在那些管理層面前反對下架的意見，她承諾白色毛衣的銷售量將會提高。

    營運部的高層和市場部的高層意見不合常有發生，但一個部門的小職員反對高層的意見卻十分令人驚訝，這個消息甚至在總公司內流行了一陣子，成為同事之間的八卦。

    “從營運部提供的數據顯示，白色的那款毛衣在打折以後並沒有提高銷量，我決定在下次會議上再重提下架的建議。”市場部主管對毛衣小姐說。

    “我們可以加大折扣力度，或者推出買毛衣附送一件小家品為噱頭吸引顧客購買？”毛衣小姐硬着頭皮想出一些能提高銷量的策略。

    “別再堅持了，我不明白你為甚麼對那款白色毛衣那麼執着？對於每間店來說每件貨品都有自己的使命，不受歡迎的商品就是沒價值。”主管說。

    “因為……這是我……喜歡的，我當初認為這款衣服必定會好賣。”毛衣小姐吞吞吐吐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作為市場部的職員，個人喜好沒有任何意義，我們的工作就是要為公司想出適合的策略，選擇客人喜歡的商品，現在數據反映那款白色毛衣根本不好賣，所以必須下架。”主管說。

    已經是第五次，毛衣小姐選了一些不合顧客心意的貨品而必須下架。毛衣小姐沮喪地離開主管的辦公室，腦內縈繞着主管的一句話：“不受歡迎的商品就是沒有價值。”她坐回自己的坐位，默默地繼續工作。

    不久，若男便收到總公司傳來要求將白色毛衣下架。在白毛衣下架的前一天，若男在店內再次見到毛衣小姐的身影，她拿着一件白色毛衣到收銀檯給若男結帳。若男對毛衣小姐說：“看來你很喜歡這款白色毛衣，買了兩件，對嗎？”

    毛衣小姐回答：“你真好記性，我的確很喜歡這款白色毛衣，覺得它樸素淡雅，所以買了兩件，可是這款毛衣卻不太受歡迎。”

    若男感到毛衣小姐回答時流露出淡淡的失落，便安慰道：“其實我也很喜歡這款毛衣的，它簡單樸素。”

    毛衣小姐說：“可能其他人嫌它太樸素了，易弄髒，他們都喜歡比較花俏或特別的衣服。”

    若男接着說：“但我卻不認同，我還是比較喜歡實用的衣服。”

    毛衣小姐停頓了一下：“衣服還是實用重要，我買的這兩件毛衣打算出國時穿的。”

    若男展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但沒有追問下去，只是對毛衣小姐笑一笑。

    若男收起要下架的白色毛衣，把它們一件件摺疊起來，準備一同送入倉庫。她看着一件件的白色毛衣，想起自己的童年，沒有父母在身邊，她也曾經想過自己能出色一點，這樣或許能令母親多看自己一眼，可惜她的平凡令她的願望無法實現。她在乎那件白毛衣，因為它代表着母親的愛，她不捨得把它弄髒，把它當成寶貝，因為她曾經也是她母親的寶貝。她渴望得到家人的愛，但始終都事與願違。

    至於毛衣小姐，據說白色毛衣下架不久後她便離職了，也許她帶着那兩件白色毛衣去找尋一個會看到她的價值和需要她的地方。

    冬    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