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帶魚 當鹹腥的氣溶膠撲向岸線時,恰是港灣醃曬風帶魚的忙月。一條條銀鱗在曬繩上被抽去多餘的水分,留下陰面魚皮微皺若老茶,朝陽面魚脂璀璨如琥珀。 在冷藏術發明前,祖先就是用這種古法對上天饋贈進行鎖鮮和增香,體現了饋餓歲月民間的聰智。越至於今,甬舟一帶仍沿襲這種俗例,折射出物阜年代的人們,對孩時食味仍有種萬般的不捨。 作為同源異派,風乾製藝可惠及各類鮮禽鮮鱗,從魚蝦至貝蟹無所不包。自然,“無鹽不解淡”。風製鮮肥,離不開鹽巴的幫襯,正是這質樸的結晶,能將漁採後的各式鮮貨化為珍饈海錯。 浙東人餐桌隨時序流轉,宛如天下吃不完的流水席:春品時味,夏啖鮮活,秋食膏腴,一到冬寒喜歡吃醃造的風帶魚。其味是在鮮帶魚的靈動與鹹帶魚的醇厚中間,開闢出味感的“第三境”,堪稱菜饌中的妙品。 有次在甬城小酌,欲點一道“乾煎風帶魚”,卻得店家擺手:“過季嘞,無貨!”雖悵然若失,卻偏生出幾分執念。 既知臨淵羨魚,何不淘寶尋味?果然見電商平台銀鱗閃爍,當即下單。“嘿嘿”,真要感謝萬能的數字物流,竟將原本專屬海濱的殊味輸往各地,使得鹹腥癖的饕客即使遠在內陸,也能朵頤大嚼。 瞧,漁民選舟山海域捕撈的小眼肉厚的鮮帶魚,剪鰭剔臟,以黃酒、薑絲、粗鹽揉醃若干時辰,而後高懸於北風與冬陽之下。一旦天公不作美,老到的漁民便搬出電扇助陣,人造風同樣能夠催生魚脂的芬芳。 風,是天然的催化劑。 源自漁耕文明的生存智慧,在“一乾二緊三黃”的化變後,魚皮在晝夜溫差間悄然收緊,魚油於肌理內外緩緩凝香;可判明風帶魚在蛋白質與弱鹽鹹的微妙平衡中完成蛻變,達到完美的風乾火候,告知最佳嘗味期已經來臨。它不僅啟封原產地鄉味的秘傳,更彰顯東海人家分享綺食的慷慨。 拆開電商包裹,只見去頭淨膛的魚段真空密封,每條銀甲黃脂,讓人頓時垂涎。它是拜古老保鮮術與數字商賈之間接續所賜。此時,或取兩段清蒸,料酒薑絲作伴,若得酒釀點化更顯佳妙;或切寸段香煎,些油徐火,炸至兩面金燦,兼味鹹鮮與酥脆,是再好不過的佐酒海臘。 齒尖破開酥脆魚皮,唇舌纏繞柔韌魚肉,忽憶漁家吉諺:“銀帶攜福祿,順遂裝滿艙。” 這穿越時光的淡鹹與濃鮮,難道不是無窮的海藏,奉贈的滄海一鱗嗎? 酒酣耳熱,興致淋漓。我將多買的“風帶魚”塞進速凍櫃,作為隨時品嘗的鯖鮓,延長自己的口福。 當工業化食品浪潮席捲現代餐桌,那些靠陽光與海風釀造的古老滋味,彷彿在提醒我們:真正的美味,永遠生長在時光的褶皺裡。 謝震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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