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處處逢遇楊宗翰

    二五年三月，楊宗翰《顯於文》散文集發表會，邀請我擔任主持與座談人。二月底某次聚會上，宗翰語帶玄奧告知，“有事情找你幫忙喔……”至於甚麼事情我也想不明白，豈知竟是要緊的發表會。

    說“要緊”，是因為宗翰近十年來，於《文訊》雜誌、各式藝文活動，經常擔任主持與發言，大場面不分台北、北京、天津、南京，只要有他在，都可以交付任務，而且必然完美落幕。宗翰的邀約對我猶如巨石、而且新逢大雨，愈發沉甸甸。我仍欣然應允，是因為認識宗翰數十年了，從九〇年代的年輕詩人、二十一世紀初年輕學者，而今如他所言，已經步入中年，但也成為名校教授，並且身兼詩刊主編、筆會秘書長，一下子替黃春明老師致贊詞，奔赴馬來西亞領取花蹤文學獎，一下子赴美，參加紐約作家與華盛頓筆會活動，而瘂弦老師過世時，並擔任“發言人”角色，接受內地傳媒專訪。

    資深一代，如散文家廖玉蕙，常針對各樣議題發言，年輕一代當屬楊宗翰了。

    我在座談會上細數宗翰於二十世紀末，為已故詩人林燿德辦理專書，我跟林燿德頗有交誼，懷念總歸懷念，卻乏具體行動表達故人之思，而且林燿德個性梟雄，爭議性大，膽敢出版專書，說明宗翰內在核心非常穩固，而且自有文學“是非”，讓人佩服。

    以詩歌起家的宗翰辦理過詩刊，我主編《幼獅文藝》時，曾於九〇年代辦理“六出天下”年輕世代點將錄，入選的詩人還有誰，我多已遺忘，卻總是記得宗翰。

    好幾次兩岸交流，我倆同時出席，他與內地作家話家常，一副熟稔模樣，湊過來跟我說，那個誰誰誰，在某某某地見過；那個某某某，在等等等地一起吃過飯，我內在茫茫茫，硬說是是是，我記得呢。對於宗翰的博學、善記，非常佩服。

    除了《隱於詩》詩集，楊宗翰且與孟樊合著新詩史，以史學、美學為基礎，建構新詩歷史，此等巨著，於我等同龐然大物，連盲人摸象的“摸”字都談不上呢。

    座談會上，我讚揚宗翰早在AI以前，已經建構不同“分身”，猶如《西遊記》孫行者，拉扯一根髮鬚，一吹即見分身，我以為“行動力”是驅使宗翰出現各種文學現場最大的核心，說說說，誰都會，做做做，多數人都會龜縮。還有一次難忘是二〇一〇年左右，我難得到菲律賓馬尼拉擔任文藝營講師，隔了海峽、幾小時飛行時間，竟然逢遇選擇在馬尼拉服役的宗翰，當時他幫忙引穿針線，媒介許多位優秀馬尼拉作家，出版專書，短暫服役卻做了許多文學功德。

    宗翰提出的“適性散文”，揭櫫現代散文過度重視抒情美文，“我們都忘記了，文章作為‘用’的功能……”他當場秀了幾手深刻的藝文版圖，余光中過世年月日、爾雅與洪範出版社成立年代，沒有一樁遺漏。我故意開他玩笑，“楊爸爸的生日呢？”

    宗翰不只一次說，他不社交，“我沒有朋友的。”然而在“季風帶”書店、發表會現場，藝文界與朋友，擠得現場滿滿滿。宗翰作為詩人、學者、讀者與編者，都有一套標竿，好幾年前在金門水調歌頭民宿中庭，他說，“我也不運動的……”這個我就不贊成、且也擔心，當場示範幾式“八段錦”，多年後我改做其他運動健身，見面他反倒問我，“還有在做八段錦嗎？”

    問得我慚愧。

    宗翰雖說不社交、不交友，但對他者的關懷盡在《顯於文》，藝文人物、事件、弊病，我便也在宗翰身上，看到俠的本色。

    吳鈞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