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牧騶仰賢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蠻荒萬里向炎州，收入奚囊豁眼眸。

    世事平章抉心目，滇南戍史是前修。

    嘉興吳牧騶，有詩名，著《小匏庵詩存》、《小匏庵詩話》，俞曲園皆為之序。引曾文正言，謂國家取士，三年一科，得進士如干人，外任封疆內躋卿貳者每科必有之，而以文章命世著述傳後者一科無一人，或數科無一人。曲園初未之信，嗣自思由鄉試副榜至登進士第，稱同歲生者不下四千人，其為封疆卿貳者指不勝屈，而以文章著述稱名者無幾人，而獨舉牧騶以詩，則牧騶實有可取。牧騶名仰賢，道光元年生，歷道咸同光四朝，道光十六年與曲園同科試入學，二十三年領鄉薦，咸豐二年成進士。先曲園一科舉孝廉，遲曲園一科成進士。由詞館改官雲南，權羅次、昆明兩縣篆，遷牧武定州，擢守廣南，署迤東兵備道。朱筱園，滇人也，亟稱牧騶愛才如命，所至皆有惠澤於民。以忤上官，引疾歸。詩學唐宋人，古今體兼擅。由溫李入手，以昌黎、香山、東坡、山谷為宗，蓋以多師為師。論詩好王新城，“一編只服漁洋好，吐屬終當似晉人”，然自作有幽燕氣，如壯士擊筑，旁若無人。值滇事方棘，憂時感事，採風問俗，可稱詩史，而足跡所至，尤詳於滇南。曲園謂沈著如老杜，條暢若香山。予尤喜其論史之作，與乎平章時事，精光四溢。如以李斯《諫逐客書》故事諷嚴攻冒籍非土著不得應京兆試者：“炎漢西都建策初，曾遷豪傑入關居。如何四海同文日，輦下猶聞逐客書。”世謂項羽謀臣范增有智謀，《過鴻門坂感賦》則語語緊迫，斥其奸險無義：“軍門開鼓如雷，兩雄高讌謀臣陪。手提佩玦睨不語，鸊鵜對舞鋒交摧。居巢老翁不解事，真龍出入無死地。但勸項王殺劉季，不諫項王弒義帝。九鼎終歸大度人，亞父何曾有奇計。”《哀東平》詠狂士錢江伏誅，“白鹿表，鸚鵡賦，能令王喜，能令公怒”，“錢生錢生策何疏，軍中但獻平準書”，“君不見簾鈎鈎冠劍在手，杜陵幾不免虎口，汝曹使酒亦何有。”佳句如訪曝書亭：“昭代文章伯，嘉禾大布衣”，挽林文忠：“海內蒼生望，如公有幾人。安危宣力地，生死救時身”，不獨鏗鏘可誦，抑見襟懷卓識。著《小匏庵詩話》十卷，錄唐宋迄本朝咸同之詩，不苟去取，曲園謂視《隨園詩話》多或不及，而精則過之。卷四以後專述本朝，可備掌故。譚復堂由其詩話隱秀庯峭，可信其為詩，可信其為人，則斯集可以為證，同時作手，未能或之先也。同邑張鳴珂《感舊詩》有詠吳牧騶一首：“早歲登瀛洲，自署牛馬走。持節滇池歸，新詩盈萬首。結廬隱魏塘，花落苔階厚。” 《說文》，騶，廄御也。自署牛馬走，故云。襲明人吳寬別號為小匏庵，當亦仰吳匏庵之賢且能。工書精鑒，富收藏，此其行書八言聯，作“言芬若蘭，人澹如菊；惠風和暢，快雪時晴。”書甚婉轉，起訖分明，清恬如其聯語。款識“作人二兄先生雅政。牧騶吳仰賢。”鈐朱白文“琴涵子”、白文“梅花盦主人圖書”。錢警石嘗題牧騶藏甎塔銘，謂唐碑翻刻多得秀媚，不得端凝，獨賞牧騶此明刻，魏公嫵媚見於正襟抗論時，廣平賦梅花而其心似鐵。冊後牧騶集字楹帖亦深得東坡“端莊雜流麗，剛健含婀娜”之意。如是蘇詩亦頗切其書。歸後掌教鴛湖書院，光緒十三年卒，年六十七，曲園挽聯有句：“讓君千古在政事，附君千古或文章”，不獨自謙撝，亦意甚推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