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與慾望

    ——佐貝伊德之上的現實夢境

    “從那裡出發，再走上六天七夜，你便能到達佐貝伊德，月光之下的白色城市，那裡的街巷互相纏繞，就像線團一樣。”      

    —— 伊塔洛 · 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在“城市與慾望”篇章中，卡爾維諾描述了佐貝伊德這個城市如何被建立的故事：不同民族的男人們做了同一個夢，夢見在夜色中的陌生城市追逐一位赤身裸體的長髮女子，卻在奔跑中失去了她的蹤影。夢醒後，他們出發去尋找那個城市，最終相遇。於是在相聚的地方，他們建立了一個城市，按夢中走過的路鋪設街道，更改女子消失的地方的空間和牆壁，期望能在這個城市找到和困住那位女子。這就是佐貝伊德城，像許多在殖民歷史和全球化進程中建立起來的城市一樣，是一個完全由“外人”建立起來的城市，一個慾望之城。

    受這個故事啟發，澳門藝術家黃穎祥打造了“佐貝伊德之上”的系列作品，並代表澳門參加了第六十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該展覽已“搬回”澳門，現正於 · ART空間展出。黃穎祥創造了一個怪異而詩意的平行空間，這個充滿了末世氛圍的荒原，佇立着看似碉堡一般、無明顯地域特徵的現代建築。這裡的居民則是一群長着變異長腿的食草動物，或小心，或驚恐地看着人類觀眾們闖入。牠們畸形的身體努力向天空生長，卻逐漸遠離腳下的草地——牠們的食物來源。昏暗的展廳裡閃爍着紅色光點，提醒着觀眾攝像頭的存在——好像有人在觀察、記錄、研究着這個虛擬世界的每一個細節。當轉身進入另一個展覽空間，觀眾們赫然發現自己和動物們共同出現在監控熒幕上，從觀者變成被觀看的對象。在這裡，觀眾作為“外人”，成為這個作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黃穎祥成長於澳門，早年前往英國著名藝術學院深造藝術。害羞、沉默寡言是他身上最明顯的標籤。畢業後，他返回澳門，以設計工作為生，業餘進行藝術創作。二○一八年，他當時的辦公室正對着澳門的屠宰場，每日見到家畜被掛在車上運出運入。從那時開始，黃穎祥的創作內容從無生命的冷峻人造物轉向以動物為主題。從蝕刻版畫，逐漸發展到雕塑、裝置及動畫等。黃穎祥將自身的生命體驗投射到他創作的動物身上，安靜、敏感、渴望天空而不斷變異的身體，以及即將餓死的命運，構成他作品的核心意象。他逐漸創造了一個恍若避難所的異域空間，成為他逃離日常壓力的精神棲息地。

    而在“佐貝伊德之上”，他不再描繪一個田園牧歌般與世隔絕的自然世界，而是思考“變異”的來源——現代化以來無法被忽視的全方位的異化：勞動的異化、心理的異化、群體的異化……他將“變異”的動物與代表現代性的建築並置，迫使人們思考“文明”與“變異”的關係。在展覽所營造的“異托邦”裡，“全景監獄”式的設置使觀眾既是觀察者，也成為被觀察者，完全模糊了“正常”與“異常”、“原住民”與“外人”的界限。他描繪了一種普遍的存在性危機，也揭示了無處不在的不對等的權力關係。放眼當下的世界，如同變異動物般生存着的邊緣群體也隨處可見：移民、難民、外國人、殘障人士、性少數群體……“佐貝伊德之上”所描繪的格格不入的異常狀態，正是哲學家阿甘本所說的“包容性排除”的視覺再現，也是對威尼斯雙年展主題“處處是外人”的完美呼應。

    卡爾維諾的佐貝伊德是慾望的產物，而黃穎祥的作品則展現了慾望的後果——變異、異化和邊緣化。“佐貝伊德之上”像一個沉浸式劇場，它提醒着每一個踏入的人：那些在幻夢中不斷奔跑的腳步，是否也指向慾望的深淵？當慾望驅動了城市的建立，卻又如何導致個體與群體的異化？當我們追逐慾望時，是否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

    “外人”？

    佐貝伊德之上——第六十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澳門作品展

    展覽日期：即日至四月三十日

    開放時間：上午十時至晚上七時，逢周一休館，

    公眾假期照常開放。

    展覽地點：·ART空間（澳門文化中心一樓平台）

    策展人常    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