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費屺懷念慈

    長宜歸牧養天閑，蘊藉風流水石間。

    詠古偶思書故國，晉唐面目六朝山。

    翰苑書法素重格式，嘉道以還尤以方光烏為能事，世稱館閣體。費屺懷，玉堂中人也，予甚賞其楷法，以其碑版點畫精純，遙接古人而能開生面。乃其師常熟翁同龢亦言，費屺懷，佳士也，能蘊藉，與王廉生、劉靜皆能以碑帖移入館閣，奇哉。屺懷名念慈，號西蠡。徐頌閣婿。江蘇武進人，居蘇州。光緒十五年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以編修典試浙江，務搜雅才，取卷多不中繩墨，遂起謗議。後為李慈銘所劾，疏中有“荊生蓬島，鴞集鳳池”等語，事白，旋告歸。在詞館與文芸閣、江建霞齊名。精小學，泛濫百氏，深研金石目錄之學。善鑒賞，收藏書畫典籍金石碑帖既多且精，有出黃叔琳、孫星衍、顧麟士、管禮耕等名家舊藏。精品如宋刻《昌黎集》，元印本《玉海》，元刻《大戴禮記》、《宋史》，錢赤求手校韓柳集，惠定宇手校《漢書》。有藏書印曰“屺懷所得宋元以來經籍善本”，可見藏書之富。得碑拓善本亦夥，如北魏《崔敬邕墓志》、隋《常醜奴墓誌》、唐《九成宮醴泉銘》。蘇軾撰書《趙清獻公碑》，石久佚，明拓為傳世孤本，亦歸屺懷，現藏上海圖書館。工書，最精唐人楷法，兼畫山水。此費屺懷行書小中堂，節臨米南宮賀蔡京進尚書左丞帖：“左丞鈞席，恭審進位，慶同在己，探候上賀次。晴快，恭惟機政之暇，動止萬福。”未署款，鈐朱文印一，曰“其先季文為魯大夫，有功封費，因為姓”，自喻其所出。語見《唐梁相費君碑》，隸書，在湖州。印亦作隸書，或以其碑字為式。屺懷此書以意為之，與原帖相較，方圓轉折之間，開張斂合之勢，似於《崔敬邕》所得獨多。其書合歐褚兩家法，雖於南北書派論不甚許可，然其書不廢六朝人筆。翁常熟顧深於書，故能道其妙諦，“能以碑帖移入館閣”，實為洞見，則此件可為例證，即臨米書，亦與尋常翰林筆墨異趣。傳世之作以楷書《汪君墓志銘》、《潘文勤配汪夫人祔葬銘》最為精絕，上追隋唐，可與墓志舊拓並觀。能詩，甲午言事，有《感事》四首，末一首云：“風惡雲車弔國殤，海天如鏡恨茫茫。死能必赴悲狼瞫，善果難為泣范滂。竟奮空拳當矢石，未聞長鬣對艅艎。楚些哀怨無窮意，終古濤聲撼夕陽。”詠致遠艦中彈行將沉沒，孤軍無援，鄧世昌命全力撞向日艦，同歸於盡，其愛犬亦同殉焉。“何事乘槎張博望，至今人說有胡妻”，“可惜平生程不識，一錢不值悔應多”，亦意有所指。自歸林下，與翁同龢、汪鳴鑾以詩文書畫相往還，著《歸牧集》，以得宋人左建《江林歸牧圖》，故名。常熟自戊戌放歸，交地方官嚴加管束，自稱天放閑人，屺懷亦自號歸牧散人，引為同調。常熟謂屺懷有經術，“看西蠡《周官政要》，與孫仲容、文道希同訂，蓋比附周官而行新法之書。”見光緒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二日日記。時在庚子後一年，未詳書成於何時，然念念不亡新政，蓋亦可見。常熟同時有《觀西蠡題萬歲通天造象》詩：“白髮將軍老守邊，裴岑侯集與周旋。仙人為指唐時石，似識登封萬萬年。”末注：“薩湘林先生好道，久任伊犁將軍，此造象從西域攜歸京師。”故事，裴岑，東漢順帝時敦煌太守，北匈奴呼衍王擾亂西域，為岑全殲，刻《裴岑紀功碑》。侯君集，唐初人，少事秦王，貞觀時收復西域，有大功，刻石為記，後以貪冒被斬。常熟師弟到老眷懷國事，於此有徵。越五載光緒三十一年，屺懷亦卒矣，年五十一。子毓桂，字子怡，光緒壬寅舉人，能詩，書亦肖其父。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