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畫像

    想要好好看看自己，去年計劃每天抽點時間來完成一張自畫像，斷斷續續，最後一年下來只畫了六十四張。畫自畫像的過程可以極其隨意，有時候架好鏡子，打開畫本就能動筆，塗塗畫畫，成品就算亂七八糟亦無妨。但有些時候，光是看見鏡裡的自己時就會遲疑，好不容易下了筆，又覺得不對，撕掉畫紙重新開始，重複幾次後，仍無法留下一張完整的臉。

    以為只要足夠了解自己的內在，就不用去理會皮相。但心情都是無形的，唯有投射在肉體之上，那些情緒才能被觀察得到。從鏡裡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與眼神，全都對應着內心的波瀾，也是到了後來我才發現，雖然畫的都是笑臉，但當中也存在着差異。在那些被自畫像記錄下來的笑容裡，有的真誠，有的虛偽，有的倔強，有的無力；有的像我，有的不像。

    閉上眼，我們真的能清楚記得自己的模樣嗎？腦海裡浮現的那張屬於自己的臉，會不會只是種想像？張開眼，再次望向鏡子裡的自己，會不會覺得陌生。把自畫像與鏡子裡的自己作對比，五官的形狀與位置稍有偏移，比例不對，就會成了另一張臉。明明是自己的畫功不夠好，可我卻會安慰自己，不是畫得不像，而是自己的樣貌變了，這一分鐘的我，跟上一分鐘的，已經是兩張不同的臉。

    重新看一遍這些自畫像，當初覺得畫得不好的，不像的，如今又有了幾分神似。被精雕細琢出來的是我，被隨意塗畫而成的是我，那些只畫了一半就被撕掉的，也都是我。大概每個人都有那麼幾張臉孔，還來不及被觀察，被記錄，就已經被撕碎，而在那些碎片之中，還有些情緒正等待着被拼湊、被還原。人的眼裡不能沒有自己，無論你所看見的如不如你想像，像不像你，那都是你。

    林    格